令朱慈烺没有想到的是,当夜却平安无事。
“难道马士英、刘良佐等人真的甘心臣服了?”
“绝不会,马士英也就罢了,刘良佐、卢九德之流绝不会甘心的!”
故此,当晚他显然有些担心,为了尽早入睡,便顾不得自己这幅身躯年仅十五岁不能肆意妄为的想法,抱着陈阿衡连番酣战,最终疲累至极后才沉沉睡去。
日上三竿之时他才醒来,又强忍着缱绻难离之意搬到了东院。
“如何?”
吃完一份来自扬州府有名的早点,再喝完一壶极品龙井茶后终于神清气爽起来。
他看向早就侍立一旁的李若琏。
“殿下,昨晚东院的锦衣卫全部没有歇息,都上了院墙值守,早上也有人想进来,但被我等‘殿下尚未起身’搪塞过去了”
“是谁?”
“有不少,刘若愚、高弘图等人,彼等见到昨天并未召见自己,显然有些不安”
朱慈烺微微一笑,“告诉彼等,现在可以过来了,对了,城内的各大商家又如何?”
李若琏也笑了。
“殿下,得知殿下至此,城内各大商家都惊动了,据陆昆亨告知,这里大的商家有九十八家,身家之丰不亚于清江浦,为首西人不能说富可敌国,富甲天下完全称得上”
“那还是将大量钱财用到了打点大小官员之后的,可见其豪富程度”
朱慈烺暗忖:“这些人若是在承平时期,假若国库正好空虚了,显然是要被杀肥猪的,但自从东林党出现后,便有了官员们普遍维护商人的景象,动辄以‘不与民争利’来搪塞,殊不知在其冠冕堂皇之下又收受了多少田产,多少钱财!”
“说下去”
“是。根据我等在清江浦的审讯,卷入仓大使衙门挪用、倒卖常平仓、常盈仓米粮、草料、豆料、布匹、军械者也有不少,与闻香教有牵连着同样不少”
“扬州府是豪商云集之地,财富不亚于清江浦,就算不现场逮捕一批,也能根据清江浦诸人的供述抓获一批”
“说来也奇怪,那汪然明虽然存在勾结官员、大肆行贿的罪证,但并没有卷入倒卖大仓物资罪行,也没有勾连闻香教”
朱慈烺点点头,“能做到西大盐商之一,若是没有与官员们有所勾连那才奇怪呢,罢了,贪腐贿赂就算了,若是这也要算罪状,整个扬州府的商人一个也躲不过”
“正是,但卷入倒卖案、邪教案的不是祖籍陕西的张牧之,也不是最大的徽商汪然明,而是本地豪商程槚,以及另外一人徽州商人王文德,前者涉及到倒卖仓米、仓盐,后者涉及到闻香教”
“哦?这两人背后都有何人?”
“殿下,程槚是本地人,己历三代,自然是将整个江南的官场都打通了,江南官员来来去去换个不停,程槚显然不会下大本钱,于是其便将目光放到了南京守备勋贵身上”
“特别是魏国公、忻城伯两家,因为这两家长期把持着守备勋臣、提督操江正副职,还控制着江南武举的遴选,与江南武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程槚对江南现任官员不过是寻常的冰敬、炭敬、红白喜事孝敬,但在魏国公、忻城伯身上花费可是异常惊人”
“哦?”
“殿下,江南、江淮一带,最重水师,按照太祖爷立下的规制,武举除了科考,还有推举,而最后的定夺人就是这两家,久而久之,这两家的掌门人便成了江南、江淮武官们心目中的关公”
“关公?”
“殿下,文人士子都推崇孔圣人,武人则推崇关公,但关公并无后人得以独享曲阜那样的供奉,便让这两家久而久之在武人那里得到了相当于曲阜孔家那样在文人心目中的地位”
“对于商人们来说,往来贩运货物首选船只,都绕不开各地水师,漕运总督麾下的中低级军官也有不少人是他们两家的门生,故此程槚选中他们能两家也情有可原”
“另外的重点就是历任南京守备太监,彼等的任期短则五年,长则十年,身后站着皇家,对于文官们的威慑也不小”
“这么说韩赞周也被其拿下了?”
“多半躲不过,但韩公公并没有明目张胆伸手索要钱财,都是程槚主动投献”
“罢了,那王文德又是怎么一回事?以他的身份地位为何搭上闻香教了?”
“殿下,王文德除了买卖食盐,也是扬州最大的粮商,他倒是没有参与倒卖仓米,而是正经从农户们手里收购的,但如此大宗物资贩运必定要经水路,特别是运河更是占了其货物的一半”
“而运河漕运不用说己经被闻香教渗透得千疮百孔,民间商船同样如此,因为闻香教控制着漕运,想要顺顺当当在运河上行船,没有他们的支持就不可想象了”
“按照王怜儿的供述,王文德是闻香教主动拉他下水的,因为彼等拿住了王文德贩卖私盐的证据,虽然时下贩卖私盐是江淮一带常态,在没说开前也无甚事,但一旦说开,那都是大罪,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王文德不得己就范,当然了,他也有自保之道,闻香教在我国显然也是罪不容诛,二者便私下达成了平衡,但无论如何他是深度牵连进闻香教事务之人”
“这两人平时风评如何?”
“殿下,能做到他们这般地步,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平时欺男霸女,杀人放火肯定也是有的”
“还有呢?”
“像他两人这样的次一些的商户也有不少,总计二十名,微臣询问过王怜儿,这二十人的身家加起来并不亚于我等在清江浦所获,现银、田亩、粮食都有不少”
“那还等什么?将所有商人全部叫到这里来,然后当众宣布其罪状,抄没其家产,余者则劝捐”
李若琏眉开眼笑,“殿下这法子好,剩余的人见状心惊胆战之下没有不竭力捐献的,届时恐怕所获之物不会比清江浦少,如此一来,殿下便能供养至少五万大军,以及给五万大军的田亩”
朱慈烺未置可否,他右手中指不停地叩击着桌面,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这么说魏国公、忻城伯等勋贵之家家产更是惊人?”
“殿下”
李若琏赶紧劝道:“微臣知晓殿下想着什么,不过这样的累世勋臣之家关联甚广,若是动了彼等恐怕动了江南根基,小不忍则乱大谋,等殿下在江南站稳脚跟后再议也不迟”
朱慈烺点点头,“也罢,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孤就不出面了”
李若琏说道:“哪能让殿下出面呢?这种为恶之事自然是内官、锦衣卫的本份”
朱慈烺骂道:“什么为恶之事?彼等都是咎由自取,一桩是一桩,岂能混淆?孤也无须你等所谓作恶后再由孤施恩来收买人心!”
李若琏吓得跪了下来。
“微臣多嘴,该打”
说着又给自己扇了两个耳光。
朱慈烺冷冷地看着他,“孤何尝不知晓,在尔等眼里,孤就算是稍稍老成一些,稍稍聪慧一些,稍稍果决一些,终究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要以为孤宽容尔等就蹬鼻子上脸了!”
见李若琏满脸疑惑,他又说道:“孤所指并非你刚才的态度,而是尔等在办案、抄家过程中之事,孤承认,但凡是人,便有贪欲,尔等办案时拿一些、私藏一些也就罢了,若是被孤发现有枉顾人命、大肆索要等事”
“必定严惩不贷!”
“是”
李若琏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出去了。
他走后朱慈烺却想到一事。
“眼下是非常时期,用他们自然无甚问题,但若是到了承平时期又有何人来制衡他们?”
“以前有东西厂互相制衡,但效果并不大,无一例外都出现了极尽贪腐之能事、权力过大之景象”
“若是用言官来监督他们,也只能暂时有效,区区言官如何能知晓锦衣卫们的秘辛?还不是文官们豢养的民间人士收集证据后提供给他们的,目的并非打倒锦衣卫,而是站在锦衣卫身后的某位文官”
“太祖时代采取过用内卫、外卫互相监督的办法,效果也不大,最终二卫还是同流合污了”
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干脆不想了。
“罢了,眼下的关键是编练大军,打造新式火器,击败建奴,保住半壁江山为上,其余事情就暂时放一边好了”
于是,与清江浦一样轰轰烈烈的勒逼助饷行动在扬州城也展开了,谁来也奇怪,文官们对于此事倒是没有争先恐后扑上来死谏什么“与民争利”,看来迫在眉睫的流贼、建奴还是让其吓怕了。
而眼见住在汪然明大宅里并无异样,朱慈烺顿时有些松懈了,不过他还是保持了白日在东府,晚上搬到西府的做法,并让府内的丫鬟、仆役不得出入,一应需要都由锦衣卫亲自到外面采买,故此,外面的人也不知究竟。
很快就到了第三日。
连续三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气,朱慈烺的心情也不错,从凤阳方向也传来了消息,似乎牟文绶、刘良佐的人对于左光先部也没有过多为难,时下该部正在朝着安庆府迈去。
时人或多或少都信鬼神,相信他在玉泉山的那番话肯定会极大触动左光先,料想其也不会放纵士卒肆扰乡下。
明日就要带着更多的物资离开扬州城了,他心情不错,晚上在东府大摆宴席犒赏这些天辛苦了的一干人等。
不过到了歇息时候,他还是搬到了西府。
半夜时分,他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动静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