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撞碎夜的壳。
程高的指尖刚触到针囊上的绳结,竹篓落地的闷响便从身侧炸开——王二狗的手还悬在半空,篓里的药杵滚出来,撞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
张仲甫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却被涪翁突然低笑的尾音截断。
"莫慌。"涪翁的拇指碾过玄针针尖,烛火在他瞳孔里跳成两点碎金,"这钟敲得急,却缺了三分底气。"他闭目凝神,玄针突然离手,"叮"地扎进自己百会穴。
三息后拔针时,针尾还凝着层细汗,"钟声从东侧药王殿来,敲钟人......"他指节轻叩石桌,"脉门虚浮,像个被人拿住把柄的生手。"
程高的心跳声突然清晰起来。
当年长安叛军冲上天禄阁时,他跟着李柱国(那时还不叫涪翁)往墙根躲,也是这样的脚步声——急促却刻意放轻,像猫爪挠在人心尖上。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承"字玄针,针身贴着心口微微发烫,"师父,是医衡会的人发现我们了?"
"未必是敌人。"涪翁将玄针收入囊中,动作快得像道影子,"若他们真要围杀,不会只敲警钟打草惊蛇。"他突然抓住程高手腕,指腹按在他寸关尺上,"你带二狗分头走。
程高去西侧偏院,装成被钟声惊动的外派医师;二狗走北面水道,就说去查水渠防漏。"
"那您呢?"王二狗捞起竹篓,药杵"当啷"又滚出来,他弯腰去捡,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您一个人......"
"我去会会敲钟的人。"涪翁扯了扯渔翁斗笠,遮住半张脸,"记住,你们的动静越大越好。
医衡会的人现在像惊弓之鸟,你们越慌,他们越要分人来查,地宫守卫自然松了。"
程高攥紧针囊往外走,刚到洞口就被山风灌了满怀。
松涛声里果然裹着脚步声,像潮水漫过山梁。
他绕到东侧角门时,正撞见两个执火把的医衡弟子,灯笼上"医衡"二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站住!"左边弟子横枪拦住他,枪尖离程高咽喉不过三寸,"深更半夜往药王殿跑什么?"
程高的手心沁出薄汗。
他想起涪翁说的"急"字诀,立刻瞪圆眼睛,声音带了颤:"我方才闻见药库有焦糊味,怕是走水了!"右边弟子皱起鼻子:"没闻到......"话未说完,程高的指尖己轻轻点在他肩井穴上——赤针引气,如小火星窜进经脉。
那弟子突然晃了晃,手扶住同伴肩膀:"我、我也闻见了,像......像赤焰草烧着的味儿!"左边弟子狐疑地看程高:"你哪个堂口的?"
程高暗运针力,指尖在对方曲池穴上又点了点:"我是巴郡分堂的,上月才来总坛......"话音未落,那弟子的眼神突然散了焦,松开长枪摆摆手:"查过了,没问题,快去药库!"
程高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后背被冷汗浸透。
转过影壁时,他听见身后两个弟子争执:"明明是你先说有焦味!""放屁,是你先......"
另一边的王二狗正蹲在水渠边。
月光照在巨石上,石缝里结着青苔,摸上去滑溜溜的。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出些淡绿色粉末撒在石缝间——这是涪翁用蝮蛇毒和腐草汁配的蚀骨散,专克山石。
等了半炷香,他抄起青针,对准石壁上第三块砖的位置敲了三下。
"咔——"
石屑簌簌落下,巨石竟真的往旁边滑开半尺。
王二狗弯腰钻进去时,额头撞在石棱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摸。
地道里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他摸黑往前挪,突然踢到个生锈的铜铃——"叮铃"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他僵在原地,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正想往石缝里躲,却见那脚步声越走越远,还伴着骂骂咧咧:"谁把铜铃踢这儿了?
赶紧去药库,别在这瞎转悠!"
涪翁站在药王殿外时,月光正爬上飞檐的兽头。
殿门两侧站着西个执剑的高手,腰间玉佩上"医衡"二字闪着冷光。
他摸出青针,轻轻挑动墙角一株夜合草——这草被针刺激后会释放迷幻香气,能让人把幻觉当现实。
"什么味儿?"左边守卫皱起鼻子,"像......像夫人房里的沉水香?"右边守卫也吸了吸鼻子:"我咋闻着是老家灶上的锅巴香?"两人对视一眼,握剑的手都松了松。
涪翁趁机摸出张伪造的调令,塞进中间守卫怀里。
那守卫低头一看,脸色骤变:"总执事急召?
这、这怎么不提前说!"涪翁背着手往暗处走,声音混在风里:"误了时辰,砍的是你们的头。"
西个守卫面面相觑,竟真的收剑往殿里跑。
涪翁藏在银杏树后,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殿门,这才摸出怀里的青铜古印。
印面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和《医衡录》里记载的"医衡印"轮廓严丝合缝——看来那枚真印,确实在这药王殿最深处。
子时三刻,三人在地下密室汇合。
王二狗的裤脚沾着青苔,程高的针囊上挂着片银杏叶,涪翁的斗笠檐还滴着夜露。
烛火映着石墙上的地图,地宫最深处画着个八卦阵图,旁边写着"医祖阵"三个小字。
"要开这阵,得破三重机关。"涪翁用玄针挑起残卷,"第一道是脉象镜,需引气共鸣;第二道是毒雾阵,得用幻形散破其虚实;第三道......"他突然顿住,侧耳听了听洞外,"先顾眼前。
程高,明日辰时三刻,你用赤针引气,助我开第一道门。"
程高点头,指腹擦过玄针针尾:"弟子记得,赤针引气要如赤焰灼邪,顺着脉象镜的纹路走。"
"二狗,你去第二道门前布幻形散。"涪翁把个青瓷瓶抛过去,"撒的时候要像撒米喂鸡,均匀着点。"
王二狗接住瓶子,用力点头:"师父放心,我撒药比我娘撒猪食还利索!"
话音未落,洞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程高的玄针"铮"地跳出半寸,王二狗的手按在竹篓上,篓里的药杵又开始晃。
涪翁却笑了,指尖敲了敲石桌上的残卷:"看来,医祖阵的第一关,要提前见客了。"
程高摸了摸怀里的"承"字玄针,耳中己隐约听见地宫深处传来的嗡鸣,似有某种古老的机关正在苏醒——那声音像极了当年天禄阁焚毁时,竹简在火里爆裂的轻响,却又多了几分沉郁的脉动,像活物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