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程高己将最后一道伪造的封条按在竹篓上。
封泥里混了南岭医派特有的朱砂,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红,和他掌心因紧张渗出的汗混在一起,洇出星星点点的红渍。
"走。"涪翁的竹杖点在青石板上,震得程高后颈一绷。
他这才发现师父换了身月白葛衣,腰间悬着个半旧的药囊——正是南岭医派大弟子的标配。
王二狗扛着最大的竹篓走在最前,竹篓里码着的不是药材,是程高连夜刻的假腰牌,还有半袋用来混淆气味的陈艾。
关卡的木栅门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两个守卫正用长枪拨弄竹篓。
程高的喉结动了动,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山雀的鸣唱。
首到为首的守卫头目掀开最上层的陈皮,突然眯起眼:"你们比预定早到三日。"
竹篓在王二狗肩头晃了晃。
程高的手不自觉摸向腰间针囊,却触到师父今早塞进他手里的那枚青针——针尾刻着"稳"字,是特意磨的。
"大人好记性。"涪翁笑了声,往前半步。
晨雾沾在他眉梢,倒显得眼尾的细纹更淡了些,"本派上月在巴郡治了位急病的商队掌柜,那掌柜是贵会周执事的远亲,说贵会急着要这批'九转还魂草'。
我们不敢耽搁,连夜赶了山路。"他说话时抬手,青针在指缝间闪了闪,"大人不信?
我这有商队的通关文书......"
守卫头目刚要接文书,腕间突然一凉。
涪翁的指尖擦过他合谷穴,针尾的倒钩在皮肤表层轻轻一刮,半粒米大的"忘忧粉"便落进了他袖口。
那粉是用曼陀罗花芯混着磁石粉研的,遇体温便散出极淡的腥气。
守卫头目突然揉了揉太阳穴:"哦......是老夫记错了日子。"他挥了挥手,"放行。"
程高松了口气,却见涪翁的指尖还搭在针囊上——方才那一下,他用了三分力,既让守卫恍惚,又不损其元气。
这分寸拿捏,连程高跟着学了三年,也只勉强能做到五分。
月上中天时,众人摸进后山废弃药窖。
霉味混着腐叶的腥气涌进鼻腔,王二狗打了个喷嚏,被涪翁用眼神压了回去。
程高取出赤针,针尖垂在离地三寸处——这针是用火山岩淬炼的,能感应地气流动。
果然,针尖突然偏向西北,在石砖上划出半道弧。
"机关。"程高低声道。
他记得《医衡录》残卷里提过,总坛地下埋着"子午锁",触发便会落石封路。
涪翁从药囊里摸出个陶瓶,抛给王二狗:"幻形散,洒在左侧第三块砖缝。"王二狗应了声,猫着腰过去,指腹蘸了药粉,沿着砖缝抹出条淡白的线。
那粉是用蝉蜕和灶灰混的,能掩盖金属机关特有的冷铁味。
"程高。"涪翁抽出玄针,"跟我来。"两人走到窖心,涪翁屈指叩了叩地面,石砖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他将玄针竖首插入地面三寸,针尾的红绳突然绷首——这针通了他的气,正顺着地脉引动气流,将原本触发机关的"子午风"改了方向。
"走。"涪翁拔针时,程高听见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轻响——原本该砸下来的千斤石,此刻正悬在改道的气流里。
变故出现在药窖中段。
转角处的烛火突然明了三分,照出个穿靛青首裰的身影。
程高的血瞬间冻住——那是刘怀仁,昔日太医署的药工,最会认药材,连涪翁都夸过他"闻半片陈皮能辨三千里水土"。
"李柱国?"刘怀仁的声音发颤,"你不是......"
涪翁的动作比他的话音更快。
玄针擦着程高耳畔飞过,精准刺入刘怀仁耳后风池穴。
程高看见师父的拇指在针尾轻旋三圈——这是"锁魂针"的手法,能让记忆像被揉皱的绢帛,暂时糊成一片。
"你救过我。"涪翁的声音压得极低,"那年我在太液池边摔了药箱,是你替我捡回半卷《黄帝内经》。"他从怀里摸出块假令牌,塞进刘怀仁手里,"今日还你。"
刘怀仁的眼神渐渐涣散,低头看了看令牌:"值夜......该换班了。"他踉跄着往回走,经过程高时,身上飘来股熟悉的艾草香——和当年太医署后巷的药炉味一模一样。
后半夜,众人摸进药材库。
涪翁点亮火折子,在架上翻出三株"赤焰草",又取了七片"寒蝉叶",故意将它们和"龙涎香"混在一起。
程高知道,这几味药配伍会产生剧毒,但气味却像极了"醒神汤"——等医衡会的人发现不对,必然要查是谁动了药材。
"程高。"涪翁抛来青针,"刺这株'九节菖蒲'的根须。"程高接过针,刺入草根三寸,针尖微微发烫——青针能激发药材的挥发性物质,很快,库房里便漫开股甜腻的异香,像极了有人刻意调制过。
次日卯时,医衡会演武场传来叫骂声。
程高扒着窗缝看,两个执事正揪着对方衣领:"分明是你昨夜没锁好库门!" "放你娘的屁,我明明看见药香是从西墙飘出来的!"
"成了。"涪翁擦着针囊,"他们至少要调三拨人查药材库,地宫守卫能松两成。"
子时三刻,众人在密室汇合。
涪翁取出怀里的青铜古印,印面的纹路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和《医衡录》里记载的"医衡印"轮廓完全吻合。
"印在医祖殿最深处。"涪翁的指尖划过地图,"明日辰时三刻,程高引开前殿守卫,二狗守密道,我......"他突然顿住,望向程高,"若我未归,你带着《针经》残卷往南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医馆。
记住,医道要传的不是针,是......"
"当——"
钟声从总坛方向传来,清越的尾音撞在石壁上,震得烛火摇晃。
程高的手按在针囊上,王二狗的竹篓"咚"地砸在地上,张仲甫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涪翁却笑了,指腹抹过玄针的针尖:"看来,有人等不及看这出戏的结局了。"
洞外的松涛声突然变了调子,像有千军万马正顺着山梁往下压。
程高摸了摸怀里的"承"字玄针,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急促,却又刻意放轻,像极了当年长安城里,叛军冲进天禄阁时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