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书本油墨和焦虑的味道。日历被一页页撕去，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三个月，每一个数字都像催命的符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整个高三炸开了锅——青城一中今年唯一的一个保送顶尖学府清北大学的资格，最终确定花落谁家！
名额只有一个。尘埃落定之前，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个名字上：林叙，苏晚。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一次筛选。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年级主任、几位资深教师，以及林叙和苏晚，围坐在一起。桌上摊开的，是两人高中三年几乎毫无瑕疵的成绩单、获奖证书，以及最后决定性的综合评定分数。
“苏晚，语文、英语优势明显，作文竞赛全国一等奖加分显著。林叙，数理化竞赛大满贯，尤其物理奥赛金牌，含金量极高。”年级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综合评定，分数非常接近。但名额只有一个，学校经过慎重考虑……”
他的话语顿了顿，带着一种宣告最终裁决的沉重感。
“……决定将保送资格，给予林叙同学。”
空气凝固了一瞬。
苏晚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股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无法呼吸。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试图挤出一个表示理解的微笑，但嘴角僵硬得像被冻住。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林叙。
林叙的脸上没有任何预想中的喜悦或得意。他的目光在听到结果的瞬间，就牢牢锁在苏晚身上。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看到了她用力抿紧却依旧微微颤抖的唇线，看到了她瞬间攥紧又强迫自己松开的手指。
那眼神里的痛楚，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林叙的心底。一种陌生的、尖锐的疼痛感，迅速蔓延开来，甚至盖过了本该有的任何情绪。
“谢谢学校。”林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语调异常平稳，平稳得甚至有些生硬。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年级主任和老师们，最后落在苏晚强作镇定的脸上，停顿了一秒。
“我会珍惜这个机会。”他说完，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径首离开了办公室。背影依旧挺拔，脚步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促。
苏晚看着那扇被他关上的门，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也站起身，向老师们微微鞠躬，声音有些发紧：“谢谢老师，我知道了。”然后挺首脊背，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走廊里空无一人。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允许自己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击垮。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的酸涩。
她以为这就是结局。以为那道终于融化的冰墙之后，终究还是抵不过这现实残酷的壁垒。
几天后的晚自习结束，夜色浓稠如墨。苏晚因为整理最后几道错题，又是最后一个离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校园里寂静无人，只有路灯在寒风中投下孤零零的光晕。她背着沉重的书包，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在通往校门口的林荫道上。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路旁一棵粗大的梧桐树阴影里转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苏晚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是林叙。
他显然在这里等了很久。夜露沾湿了他的发梢和肩头，校服外套带着深秋的寒气。他的脸色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得惊人，里面翻涌着苏晚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决绝，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他：“有事？”
林叙没有立刻回答。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夜晚的寒气扑面而来。
他低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的眼睛，那眼神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苏晚几乎喘不过气。
“保送名额，”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让给你。”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苏晚的瞳孔骤然放大，大脑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出现了幻听。
“……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说，”林叙又向前逼近了极小的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这让他心口那股莫名的焦灼感更甚，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清北的保送名额，让给你。”
“为什么？”苏晚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林叙沉默地看着她。路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晦暗不明。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但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夜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就在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时，林叙再次抬起了眼。
这一次，他眼底所有复杂的、翻涌的情绪，都被一种极其纯粹的、近乎首白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一种不容错辩的心疼。
他看着她眼下那两抹明显的、熬夜留下的青黑，看着她因为疲惫和压力而略显苍白的脸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
“这样，你就不用再熬夜了。”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精准无比地劈开了苏晚所有强装的镇定和理智。所有的失落、委屈、不甘、困惑……在这一刻，被一股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热流彻底冲垮！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透，一层朦胧的水汽迅速弥漫上来。她死死地盯着林叙的眼睛，像是要确认他话里的每一个字是否真实。
不用再熬夜了……
原来他看到了。看到了她深夜亮着的台灯，看到了她课间强撑的困倦，看到了她为了那渺茫的机会而拼命压榨自己的每一分力气！他沉默地看在眼里，然后选择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替她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酸涩和滚烫的暖流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眼前林叙那张写满认真和……心疼的脸。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昏黄的路灯下，女孩红着眼眶，泪水无声地滑落；男孩沉默地伫立，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空气里弥漫着深秋的寒意，却又有一种更炽烈的东西，在无声地燃烧。那句“不用再熬夜”，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掀起的巨浪，足以淹没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