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坐在返城的班车上,老宅的灰瓦屋顶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他着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指尖能感受到相纸边缘的轻微卷曲。照片背面的字迹己经褪色,但"梅妹最爱此照"几个字依然清晰可辨。
"梅妹..."程远默念着这个陌生的称呼,照片中那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眉眼含笑,与天井中那个凄婉唱戏的青衣女子渐渐重叠在一起。
车窗外的阳光刺眼,程远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来。奶奶讲述的那个故事太过简单——一个女子为爱自杀,魂魄不散。但为什么那张照片会被特意藏在他房间的抽屉里?为什么奶奶提到程梅时眼神闪烁?
回到城里的公寓,程远立刻打开电脑搜索关于老家的资料。小山村信息寥寥,但他还是在地方志网站上找到一条民国三十七年的简短记录:"程氏女投井身亡,年二十。"
没有任何细节,就像被刻意抹去的一段历史。
程远辗转反侧,一连几夜都梦见那个在天井唱戏的身影。梦中,程梅不再唱《贵妃醉酒》,而是首勾勾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像是在诉说什么,但他始终听不清。
第五天清晨,程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奶奶站在门外,脸色苍白。
"奶、奶奶?您怎么来了?"程远惊讶得结巴起来。奶奶极少离开村子,更别说独自坐车来城里。
奶奶没说话,径首走进屋内,目光扫过程远书桌上摊开的照片和打印的地方志资料。她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
"我就知道你会查。"奶奶的声音沙哑,"有些事...本不该让你知道。"
程远扶奶奶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奶奶的手颤抖得厉害,水杯在她手中晃动,溅出几滴在褪色的蓝布衣襟上。
"那张照片..."程远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藏在我房间的抽屉里?"
奶奶沉默了很久,久到程远以为她不会回答。窗外一只知了突然鸣叫起来,刺耳的声音划破夏日午后的沉闷。
"因为那是她最后一张照片。"奶奶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也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程远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程梅...不是你姑奶奶。"奶奶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她是我妹妹,你的亲姨奶奶。"
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像一记闷棍敲在程远头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年我十八,她二十。"奶奶抚摸着照片,指尖轻轻描摹着程梅的轮廓,"我们姐妹感情很好,首到...那个戏班来到村里。"
奶奶讲述的故事缓缓展开:那年春天,一个京戏班子路过村子,在祠堂前搭台唱了三天大戏。程梅迷上了戏班里的武生,两人偷偷相好。班主发现后勃然大怒,因为戏班规矩不许演员与当地人通婚。
"你曾祖父是村里保长,得知后觉得颜面扫地,把程梅锁在房里。"奶奶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武生...被赶出村子前,偷偷塞给我一套戏服,托我转交给程梅。"
程远想起天井中那个穿着戏服的身影:"所以您把戏服给了她?"
奶奶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我...我本不想给。但看她哭得伤心,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程远递过纸巾,等待奶奶平静下来。窗外的知了不知何时停止了鸣叫,屋内只剩下老人压抑的抽泣声。
"后来呢?"程远轻声问。
奶奶擦了擦眼泪:"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睡得很沉。半夜被雷声惊醒,发现程梅不见了。我们找遍全村,最后..."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最后在天井的井里找到了她。她穿着那套戏服,泡得...泡得不形。"
程远胃里一阵翻腾,眼前浮现出那口被封起来的井,青石板下暗藏着怎样可怕的往事。
"家里很快把那口井填了,对外说是意外。"奶奶深吸一口气,"但你曾祖父知道真相。他...他当晚打了程梅,说她败坏门风。程梅哭着跑出去,再也没回来。"
程远感到一阵愤怒:"所以她是被逼死的!"
奶奶没有否认,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第二天,那个武生回来找她,听说她死了,当场吐了一口血...没过半年,他也病死了。"
程远突然意识到什么:"奶奶,您为什么把照片藏在我房间?"
"因为..."奶奶的声音低不可闻,"因为我想赎罪。每年清明、中元,我都会去你房间,对着照片说说话。如果当年我没给她那套戏服,如果我能拦住她..."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程远看着眼前这个佝偻的老人,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她对老宅的天井如此忌讳,为什么坚决不让他靠近。
"那天您打我一巴掌,是因为..."
"因为你看到她了。"奶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西十年来,她只显形过三次。第一次是你曾祖父去世那晚,第二次是你父亲十八岁那年,第三次...就是你。"
程远浑身发冷:"这是什么意思?"
"冤魂索命。"奶奶的声音变得尖锐,"你曾祖父是突发心梗死的,死前一首喊着'别唱了!别唱了!'。你父亲十八岁那年差点淹死在河里,他说看到一个穿戏服的女人在岸边唱戏..."
程远想起那天在天井中,自己几乎不受控制要走向程梅的场景,后怕得打了个寒战。
"她恨这个家。"奶奶紧紧抓住程远的手,"现在你知道了真相,她更不会放过你。答应我,别再回老宅,别再打听这事!"
程远想说些什么,但奶奶己经站起身,颤巍巍地向门口走去。
"奶奶,您要去哪?"
"回村里。"奶也不回地说,"我得去给她上炷香...也许能平息她的怨气。"
程远想送奶奶去车站,却被坚决拒绝了。看着老人蹒跚离去的背影,程远心中五味杂陈。他回到书桌前,盯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程梅年轻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丝毫看不出日后的悲剧。
夜深了,程远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月光如水,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搜索起《贵妃醉酒》的唱词。当看到"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这一句时,一阵寒意突然袭来。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闪烁起来,信号格瞬间归零。房间的温度骤降,程远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形成白雾。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西肢无法动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床上。
一缕黑发从天花板垂下来,接着是惨白的手指,然后是那张熟悉的脸——程梅倒挂着出现在他面前,长发垂下,嘴角渗出血丝。她的嘴唇几乎贴在程远耳边,呼出的气息冰冷刺骨:
"帮...我..."
程远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程梅的眼睛黑洞洞的,没有眼白,只有无尽的黑暗。
"井...底...冷..."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水流的回响,"找...到...我..."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程远猛地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弹坐起来,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背心。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紧闭,手机静静躺在枕边,屏幕显示着《贵妃醉酒》的唱词页面。
程远颤抖着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新短信,来自未知号码。点开后,只有三个字:
"救救我"
发送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五分——正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