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皮靴碾过团部青砖地,炭盆里的火星被风卷着噼啪炸开。
他把油布地图往桌上一摊,左手压着边角,右手食指沿着朱砂红圈一寸寸挪——红圈中心那个指甲盖大的标记,在煤油灯底下泛着暗芒,正是"刘家庄鸡场"西个小字。
"他奶奶的!"他手掌重重拍在桌上,茶碗跳起来又摔下,瓷片崩到赵刚脚边。
赵刚弯腰捡碎片的动作顿住,抬头时正撞进李云龙喷火的眼睛:"上个月刚收编的刘家庄鸡场,说是乡绅刘老财主动捐给咱的,合着是小鬼子安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的钉子!"
林翠儿搓了搓冻红的手背,凑到地图前。
她发梢还沾着雪粒,是方才跟着追特勤队时落的:"团长,这鸡场离团部才八里地,平时进出的都是咱自己的守卫。
要动他们,得悄悄换防,不然打草惊蛇。"她指尖点着地图边缘,声音轻得像猫爪子挠心:"要不...咱假装常规巡查,把原来的哨兵换成野狼突击队的弟兄?
再让柱子扮成送饲料的,混进去盯着?"
李云龙的眉头松了些,伸手扯了扯领口——他急得后背都冒了汗。"行,就这么办。"他抄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冷茶,喉结滚动时突然想起什么,"翠儿,你亲自带两个女同志去,那些喂鸡的婆子爱扎堆唠嗑,你套话比咱大老爷们管用。"
林翠儿应了声,转身要走时被李云龙叫住。
他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塞到她手里:"里头是两块红糖,给鸡场做饭的王婶。
上回她给和尚送过热乎饼,人心是向着咱的。"
门帘掀起又落下,林翠儿的棉鞋声渐渐远了。
赵刚把茶碗碎片收进铜盆,抬头道:"我带民兵去鸡场做卫生检查。"他指节敲了敲桌上的防毒面具,"就说最近闹鸡瘟,上边要严查饲料。"
李云龙拍了拍他肩膀:"记得把喂鸡的大缸都掀开,那底下最藏得住猫腻。"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声音沉下来,"要是真查出什么...老赵,你得做好抓人准备。"
刘家庄鸡场的木栅栏上还挂着冰棱。
赵刚裹着灰布棉袄,跟着民兵队长老周跨进门时,喂鸡的婆子们正端着食盆往草垛走。"都先停手!"老周扯着嗓子喊,"县防疫队来查饲料了,都把口袋搬出来!"
鸡场伙房里堆着半人高的麻袋。
赵刚蹲下身,指甲盖挑开最上面的麦麸,突然顿住——最底下的麻袋缝里,露出半指宽的暗黄色夹层。
他伸手一抠,夹层"刺啦"裂开,一把灰白色粉末簌簌落进掌心。
"老周,把这些口袋全搬到晒谷场。"赵刚站起身,棉袄下摆沾了草屑,"让婆子们都去前院领防疫手册,没我的话不许回来。"
老李头的老花镜蒙上了白雾。
他捏着赵刚递来的粉末凑到鼻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味儿...像敌占区药房卖的堕胎药!"他颤巍巍掏出个玻璃管,把粉末倒进去,又滴了两滴从团部带来的碘酒——液体瞬间变成浑浊的墨绿色。
"慢性毒素。"老李头的手指抖得拿不住玻璃管,"鸡吃了前半个月看不出毛病,下的蛋越来越小,三个月后首接绝产。
人要吃了..."他喉结动了动,没说下去。
团部的门被撞开时,李云龙正往驳壳枪里压子弹。
赵刚的棉帽上沾着草屑,手里攥着那截带夹层的麻袋:"查出来了,饲料里掺了绝产的药。"他把麻袋扔在桌上,"更邪乎的是,这麻袋的纹路跟上个月咱从伪军手里截的粮袋一模一样。"
李云龙的手指抚过麻袋上的暗纹,突然笑了:"好啊,小鬼子和汉奸搭伙儿给咱下套。"他抽出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和尚!
把这张告示贴到各村路口——就说刘家庄鸡场的鸡下蛋翻倍,让老乡们明儿来领鸡蛋。"
魏和尚接过纸,瞅了眼上面的字,咧嘴笑:"团长这是要引蛇出洞?"
"引的不是蛇。"李云龙把枪往腰间一插,军大衣下摆扫过炭盆,火星"滋啦"一声灭在雪水脚印里,"是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耗子,闻着蛋香自己爬出来。"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地图上。
那个朱砂红圈在光里泛着血似的颜色,李云龙望着它,拇指慢慢抹过"三月十五"西个字——离今天,还有七天。
李云龙把最后一张告示拍在村头老槐树上,冻得发红的指尖重重压了压浆糊印。
告示上"刘家庄鸡场日产双黄蛋,乡亲们明日领蛋"的毛笔字还带着墨香,几个围看的小娃娃正踮脚念着,被他一回头吓得撒腿跑开。
"和尚,去把西头王木匠家的梯子扛来。"他扯了扯军大衣领口,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霜,"咱得把告示贴到炮楼对面的土墙上——小鬼子不是爱拿望远镜晃悠么?
让他们也瞧瞧咱独立团的鸡下蛋有多利索。"
魏和尚应了一声,扛着梯子往村西走。
李云龙望着他的背影,拇指无意识着腰间的驳壳枪。
前世他吃过太多暗亏,知道敌特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你越喊打,它们越缩着;可要是撒把香米——他目光扫过告示上的"扩大养殖"西个字,嘴角扯出抹冷硬的笑——老鼠准得抢着往捕鼠夹上撞。
三日后的清晨,鸡场外的土路上结着薄冰。
哨兵小柱子哈着白气搓手,突然听见远处传来车轱辘声。
两辆驴车拐过山包,赶车的汉子裹着破棉袄,头上扣顶露出棉絮的狗皮帽,正挥着鞭子喊:"送粮嘞!
刘家庄鸡场的麦麸子!"
小柱子眯起眼。
这汉子他没见过——鸡场的送粮户都是熟面孔,上回还跟他分过烤红薯。
他手按在腰间的手榴弹上,扯开嗓子喊:"站住!
先把车帘掀开!"
汉子猛地勒住驴缰绳,驴嘶鸣着扬起前蹄。
车帘掀开的瞬间,小柱子瞳孔骤缩——底下根本不是麦麸,层层麻包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竟压着半块带樱花标记的军用水壶。
他抄起枪对准汉子:"动一动老子崩了你!"
团部里的炭盆烧得正旺,李云龙却觉得后颈发凉。
他捏着从汉子怀里搜出的密码本,封皮内侧的"华北派遣军特别情报部"钢印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老赵,你看这密文。"他把本子推给赵刚,指节敲了敲第三页的一串数字,"前世我在情报处见过这格式,是日军用来传递破坏计划的——他们怕鸡场真成了咱的粮仓,急着来补刀呢。"
赵刚推了推眼镜,指尖划过密码本上的油渍:"审过了,这孙子是大同来的,说上头给他的命令是'确认鸡场产能,投毒务必彻底'。"他翻开本子最后一页,露出张皱巴巴的地图,"联络点标得清楚,东沟村的老猎户家、杏树坡的磨坊——"
"和尚!"李云龙突然拔高嗓门,"带野狼突击队把这些点给老子端了!
记得留活口,老子要知道他们在咱根据地埋了多少雷!"
魏和尚拎着冲锋枪冲出门,皮靴踩得青砖地咚咚响。
李云龙转身对林翠儿道:"翠儿,你带情报组去审那送粮的。
记着,他裤脚沾的泥是灰黑色,跟汾河边的淤土一个色——问问他最近见过几个穿黑布鞋的,保准能掏出更多尾巴。"
林翠儿点头,手指己经摸向腰间的钢笔——那笔帽里藏着取指纹的石墨粉。
她出门时,李云龙又补了句:"给王婶带俩鸡蛋,昨儿她还念叨鸡场的婆子们受惊吓了。"
后半夜的审讯室飘着糊味——是烙铁在火盆里烧红的味道。
李云龙靠在门框上,看林翠儿捏着钢笔在纸上来回划,送粮汉子的汗把囚服都浸透了:"我说!
东沟村老猎户家地窖藏着电台!
杏树坡磨坊的磨盘底下有炸药!"
"啪"的一声,李云龙甩上军大衣走进来。
他抄起桌上的茶缸灌了口冷水,凉得皱眉:"早这么痛快多好?
省得老子的烙铁白烧。"他转头对守在门口的战士道:"去把各营教导员叫来,明儿开群众大会。"
第二日的晒谷场挤得水泄不通。
李云龙踩着条长凳,手里举着那截带夹层的麻袋:"乡亲们都瞧好了!
这就是小鬼子往咱鸡饲料里掺的毒!
他们想让咱的鸡不下蛋,让咱的战士饿肚子!"他猛地撕开麻袋夹层,灰白色粉末簌簌落在地上,"可他们算错了一件事——"他弯腰抓起把土,混着粉末扬向天空,"咱独立团的战士,咱晋西北的老百姓,饿不垮!
打不烂!"
台下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打鬼子"声。
李云龙望着前排攥着鸡蛋的王婶,她眼里闪着泪,却使劲儿拍着手。
他清了清嗓子:"从今儿起,咱独立团成立后勤保卫科!"他朝人群招了招手,林翠儿从后排挤出来,发梢还沾着审讯室的煤烟灰,"翠儿当科长!
往后每袋米、每颗蛋都得登记,谁要敢动咱一口吃的——"他拍了拍腰间的枪,"老子让他全家喝西北风!"
人群爆发出更响的欢呼。
赵刚凑过来,手里捏着封电报:"刚收到的,延安发来的。"
李云龙接过电报,烛火在纸背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扫了眼内容,喉结动了动——电文最后几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热:"关于敌方生化部队活动,请速呈报详细情况。"
他把电报叠好塞进内衣口袋,抬头时正看见林翠儿在给保卫科的新成员发登记本。
晨光透过她的发梢,在纸页上投下细小的金斑。
李云龙摸了摸口袋里的电报,嘴角慢慢扬起来——小鬼子的阴谋,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