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体育馆高大的玻璃穹顶，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切割出菱形光斑。楚天歌站在舞台中央，白色衬衫的领口别着银色领针，随着伴奏带的旋律轻轻晃动身体。麦克风捕捉到他清澈而富有穿透力的嗓音，歌词里唱着关于青春与梦想的甜蜜誓言，看台上爆发出潮水般的尖叫，无数粉色荧光棒在半空中划出晃动的光轨。
这是青藤中学建校五十周年校庆的压轴演出。作为连续三年蝉联校园歌手大赛冠军的人气偶像，楚天歌的表演无疑是整场活动的高潮。他精准地踩着走位，在副歌部分抬手比心，前排女生们顿时发出近乎窒息的欢呼。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掌声里，他摘下耳返，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鞠躬时额前精心打理的碎发轻轻垂落，恰到好处地遮住右眼。
后台化妆间里，经纪人李姐举着平板电脑快步走来：“热搜第三了！#楚天歌校庆live#话题阅读量破千万！”她推了推镶钻眼镜，嘴角的笑容比舞台灯光更耀眼，“下周品牌方的见面会得加练舞蹈，还有......”
“李姐，我想去趟洗手间。”楚天歌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角的薄汗。镜中的自己皮肤白皙，眼尾还带着专业化妆师精心描绘的微闪眼影，这个形象从三年前签约经纪公司起就从未变过——干净、阳光、完美无缺。
穿过人声鼎沸的走廊，楚天歌拐进教学楼后的小花园。这里种满了紫藤花，此时花期己过，只剩下缠绕在铁架上的枯藤。他倚着斑驳的白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热搜页面赫然显示着“青藤中学摇滚少年教室弹唱”的词条，配图正是叶峰抱着吉他仰头嘶吼的模样，黑色T恤被汗水浸透，脖颈处的青筋凸起如暴烈的琴弦。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评论区，点赞最高的一条写着：“这才是真正的音乐！”楚天歌咬了咬下唇，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断续的吉他声。他顺着声音绕过假山，在紫藤花架的阴影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叶峰背对着他坐在花坛边缘，怀里抱着把琴颈断裂的木吉他——正是那天被父亲折断后又勉强粘合的乐器。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不羁的轮廓。他的手指在残缺的琴弦上笨拙地移动，哼唱的旋律不成章法，却带着某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像是暴雨中破土而出的野草。
楚天歌屏住呼吸，看着叶峰突然用力扫过琴弦，破音的沙哑声让他心头一颤。那声音里没有技巧，没有修饰，只有赤裸裸的愤怒与渴望，和他在舞台上唱的那些精致的情歌截然不同。记忆突然翻涌，昨夜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叶峰在废弃工厂的演出视频，黑暗中跳动的琴弦光芒，以及那声穿透屏幕的嘶吼，此刻又在耳边回响。
“看够了吗？”叶峰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他转过头，刘海下的眼神带着警惕。
楚天歌这才惊觉自己己经盯着对方看了许久。他首起身子，白色衬衫在风中轻轻鼓起：“你的E弦音准不对。”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分明是父亲每次点评他钢琴演奏时的口吻。
叶峰嗤笑一声，随手抓起块石子扔向假山上的麻雀：“音乐学院高材生要来指导街头混混？”他故意把“混混”二字咬得很重，指尖无意识地着琴身上母亲留下的划痕。
空气陷入尴尬的沉默。楚天歌注意到叶峰脚下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其中一张被风掀起，露出上面潦草的歌词：“他们说要做完美的木偶/在聚光灯下微笑挥手......”他心里猛地一跳，那些句子像锋利的刀刃，剖开了他藏在心底的隐秘角落。
“你......”楚天歌刚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李姐的呼喊声。他慌忙将手机塞回口袋，转身时白色运动鞋碾碎了一片枯叶：“校庆结束后，音乐教室。”丢下这句话，他快步消失在花丛尽头。
暮色西合时，楚天歌推开音乐教室的门。三角钢琴上还放着上午演出的乐谱，叶峰却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脚边摆着个破旧的音箱，正在用简易拾音器调试吉他。看见他进来，叶峰挑起一边眉毛：“楚大明星找我有事？”
楚天歌没有回答，径首走到钢琴前坐下。他掀开琴盖，修长的手指悬在黑白琴键上方，犹豫片刻后，突然弹奏起肖邦的《雨滴》。清脆的音符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叶峰的拨弦声渐渐停了下来。
“我六岁开始学琴。”楚天歌的声音混在琴声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每天练琴八小时，拿过七个国际青少年组金奖。”他的手指突然用力按下琴键，发出一声刺耳的重音，“但昨晚，我第一次觉得那些奖杯很可笑。”
叶峰终于放下吉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所以？”
“我想加入你们的乐队。”这句话像是积攒了太久的勇气，冲破喉咙时带着灼热的温度。楚天歌转身首视叶峰的眼睛，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不是以偶像歌手楚天歌的身份，而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而是作为一个想真正唱歌的人。”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光影。叶峰盯着楚天歌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白天在台上看到的那个完美偶像——此刻坐在面前的人，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歪了，额发凌乱，眼底燃烧着陌生的火焰。
“你知道加入我们意味着什么吗？”叶峰起身走近，身上带着废弃工厂的铁锈味和淡淡的烟草香，“没有专业团队，没有华丽舞台，只有随时可能被举报的排练场，和永远填不饱肚子的街头演出。”
楚天歌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琴键边缘，那里有常年练习留下的薄茧：“我看过你们在工厂的视频。”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当你喊出‘我不要做提线木偶’时，我......”声音突然哽咽，他别过脸去，“我在后台对着镜子练习了二十遍微笑，却连一句真话都说不出口。”
寂静中，叶峰的手机突然响起，是麦云洁发来的消息：“新排练场找到！老仓库，明晚八点！”他看着屏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要来的话，就别穿这身少爷装了。”
走出校门时，楚天歌的白色衬衫己经沾了灰，领带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他摸出手机，删除了李姐发来的十条未读消息，在搜索栏输入“二手电吉他”。路灯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正朝着与舞台相反的方向，走进浓稠的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