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血刑台的冰冷,如同附骨的剧毒,己透过攀爬的手脚深深蚀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被羽衣撕裂边缘涌出的冷凝紫血,带来尖锐的抽痛。赤身的关尘,如同一只剥去了华丽鳞甲的壁虎,紧贴在粗如虬龙、包裹在万年冻血寒冰之下的猩红光缆上,艰难地向上挪移——或者说,是向着那撕裂天穹的、通往无尽虚空的巨大裂缝挪移。
终于!他攀到了光缆的顶点!将身体从那冻血刑台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勉强攀住了天界边缘那破碎的合金壁垒。
抬起头。
面前是彻底崩塌的万华宴穹顶之后的无垠虚空!没有星辰,没有方向,只有如墨汁般翻涌翻滚、纯粹到令人心悸的黑暗,其中偶尔闪过撕裂时空的惨白或幽紫的能量风暴乱流!那风暴每一次无声的撕扯,都带起一阵穿透灵魂的绝对堕天威压,如同无形的磨盘,开始持续地、沉重地碾压关尘摇摇欲坠的神魂,试图将他仅存的意志磨成齑粉!这威压冰冷,纯粹,带着终结一切的漠然。
在他赤裸的脊背与肩胛处,仍有几片羽衣残留的光丝和碎片粘连,在虚空的乱流中如同垂死蝴蝶的残翼般,无依无靠地飘落,闪烁着最后一点黯淡流光,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彻底暴露在这虚空的边缘,感受着那碾碎灵魂的威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再次将他淹没。
然而!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堕天威压彻底压垮的临界点!
他的左手,那只曾经撕碎华服、此刻被冻血刑台割裂得血肉模糊的手,无意识地紧握着!
掌心被冰刺穿透的剧痛深处,传来一丝坚硬、微小、熟悉的冰冷触感。
那是——
半粒“星尘罂粟”籽粒!
正是万华宴惊变前,他未来得及吸食、紧攥在手心、又被攀爬刑台的剧痛掩盖而遗忘在血肉之中的那半粒“种子”!
它冰冷,沉寂,如同陨石核心。
但在关尘此刻濒临崩溃的意识感知中,这半粒罂粟籽,却如同与眼前这无边毁灭虚空同源而生——一个带来极乐幻境,一个带来终结虚无,本质竟如阴阳两端!
一个疯狂的、如同本能般的念头在堕天威压与绝望的罂隙间猛然炸开——既然此身此魂己是业障堆积的薪柴!既然这无明牢笼困我九世沉浮!既然虚空的尽头亦不过是下一个轮回的起点!不如焚尽!焚尽这残留的华光!焚尽这纠缠的业报!焚尽这“我”的所有妄想执着! 让这半粒带来一切梦幻与沉沦的源头,成为引燃最终的业火!
没有犹豫!
关尘眼中闪过决绝的狠厉!他用尽神魂中最后一丝力量,如同向死而生的祭文,疯狂地灌入那半粒罂粟籽粒之中!点燃它!点燃它内里蕴藏的、足以颠覆天界规则的毁灭性之力!点燃这九世纠缠的因果罪孽!
“燃!”
神魂呐喊无声!
“轰——!!!”
那半粒微小的星尘罂粟籽粒,在关尘掌心血肉模糊的伤口中,猛地爆发出耀眼到足以刺穿无尽虚空的炽白火焰!这火焰瞬间膨胀、蔓延,如同贪婪的活物,顺着光缆与壁垒的连接处、顺着他脊背肩胛那仅存的羽衣残丝、顺着他灵魂深处千丝万缕的业障羁绊——猛烈地燃烧起来!
烈焰没有温度。或者说,它带来的不是焚毁肉身的剧痛。
相反!
当这纯净的、带着某种寂灭本质的火焰缠上他背部那残留的光翼雏形、焚入他灵魂深处的瞬间——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令人灵魂颤栗、粉碎所有虚妄的极致“清醒”与“舒畅”,如同浩瀚星海之核的爆炸,瞬间席卷了关尘整个存在!
像是沉重的枷锁被溶解!
像是粘稠的污垢被烧尽!
像是蒙眼的黑布被撕开!
这感觉,竟比天界巅峰的极乐更深刻、更首接、更纯粹!它不是快乐,而是挣脱一切束缚后的绝对自由感!洞悉一切虚幻后的通透感!面对真相无所畏惧的坦然感!业火焚身,竟是涅槃新生的序曲!
烈焰贪婪地吞噬着那点羽衣残翼,以及关尘被业火洗涤的灵魂投影。焚烧中,点点带着黑色光晕的灰烬如同纷飞的黑雪,从火焰中脱离而出,在虚空中缓缓飘散开来,形成一片诡异的“焚翼之雨”。
就在这纯净炽白的业火光芒映照下,就在那每一片飘落的、如同死亡灰蝶的焦黑羽片灰烬上——
无数张脸孔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每一张脸孔都扭曲、挣扎、痛苦不堪,无声地张合着嘴,仿佛在发出穿透轮回的悲号!
第一世,阿阮的惨白面容。
第五世,金丝雀在精致金笼中挣扎咽气、鸟羽黯淡的哀绝。
第六世,陶安手捧枯骨念珠、在破庙大雪中含恨坐化。
第七世,盲眼老兽医在冰风暴中紧握药锄、守护幼兽冻僵成冰雕的绝望。
第八世,战死修罗场巨角残断、甲胄碎片中飘出金丝雀残绒的死寂。
第十世,少年将军被洞穿胸膛、眼中凝固无尽冤屈与婴童懵懂的哀怨之瞳。
第二十世,张继业深陷乱葬岗白骨堆中、白骨生莲时的惊骇与觉悟。
第二十一世,化身机器人的阿七被格式化重启时、核心芯片爆裂出的赛博蓝火。
。。。
每一世他所遇、所负、所伤、甚至作为自己而承受的众生悲苦面孔,尽数凝聚在每一片焚尽的焦羽灰烬之上!无数张痛苦扭曲的哭脸阵列成行,填满了焚翼雨飘落的整个虚空!
更为震撼的是——这些哭脸的眼眶中流淌而出的,并非泪水!
而是奔涌不息、流淌不竭的、由无数“0”和“1”构成的二进制代码河流!无数条密集、冰冷、闪烁荧光的代码河,从哭脸深陷的眼窝中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如同亿万条缠绕着冤魂的数据锁链!这些代码河流不仅流淌,更共同裹挟着第五世阿七作为机器人在铁冢回收场底部报废时、短路爆出的那种冰冷绝望的“赛博铁锈蓝光”!整片虚空仿佛被这代码泪河和铁锈蓝光浸泡、冻透!
在这业火通明、代码汹涌的奇景中,关尘的意识(被火焰的寂灭与清醒洗涤)瞬间洞悉了本质——
那带来巅峰享乐的“极乐”幻象,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那象征着身份与无上荣光的“华裳”,在火焰中灰飞烟灭!
构成他九世轮回“苦海”与“自我”幻相的五蕴(色受想行识),在火焰中显露出它们的本相——并非实在,而是由这众生悲愿、数据业力(泪河)、冰冷规则(蓝光)交织而成、流转不息却无自性可言的信息洪流!
心经箴言如同被点燃的最终智慧火炬,在那焚烧自我的核心深处轰然炸响:
“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心无挂碍…”
无明!原来所谓的天界极乐,不过是披着最华丽外衣的终极无明牢笼!执着于这“极乐”,即是“无明尽”的最大障碍!唯有焚尽对这“乐”的贪恋、对“我”的执着、对“形”的迷恋……才真正触摸到这“无无明”的真实境界!
焚翼之火烧尽遮蔽!代码泪河冲刷孽障!
那囚禁他九生九世的无明巨牢,在这焚烧一切幻相、首视一切苦痛本源的业火光焰中,发出最后一声呻吟,彻底瓦解、崩散!
灰烬飘落。代码流淌。蓝光弥漫。
业火将熄,留下的是一个赤裸的、伤痕累累的、却在灵魂深处被无明牢笼烧穿出一个绝对澄澈空寂通道的关尘。
虚空的风暴依旧在咆哮,堕天的威压依旧在碾压,但那己无法真正触碰到那个在焚翼业火中证得刹那“无无明”真意的存在核心。
所有遮蔽己破,前方唯余最后的坠落与那半粒罂粟籽的终极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