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如墨,深谷似窖。
石像静伏,仿佛与岸边嶙峋黑岩融为一体,凝固为岁月的一部分。唯胸口处,那暗红魔晶的搏动愈发深沉、稳定。每一次搏动,都似无形的贪婪之口,悄然吸噬着西周天地间仅存的荒寒孤气与那不可言说的凋亡意蕴。
夜色并未褪去,反而因着黎明的迫近愈发沉凝如铅。风止,虫噤,连崖顶偶尔滑落的碎石碎雪坠入深潭的“扑嗵”声都变得异常遥远模糊。
死寂被压缩到了极致,如同无形的铅块沉沉压在深谷每一寸空气之上。
也正是在这静到令人心胆俱寒的绝境里。
魔晶的搏动,清晰地响彻。
咚…咚…咚…
并非声音,而是意志的鼓点,冰冷地敲打着这片死寂空间的“壁障”。
那只铁爪雕枭巨大的残骸仍在不远处摊开着,铁灰色的羽翎早己失去了金属光泽,蒙上了死灰。被抽尽了所有精魄血肉的鸟尸干瘪如朽革皮囊,骨架的轮廓嶙峋凸起。然而,就在这具庞大而寂静的尸骸之侧,被魔晶饱食凶禽精魄后短暂赋予了一丝“活力”的石像躯壳,开始了细微却绝不自然的……蠕动。
首先是覆盖在躯干上的灰白石壳!
那些如同蛛网般遍布、边缘深邃龟裂的细密纹路里,那些吸纳了铁爪雕枭精血妖力后沁出的一缕缕暗红流丝,陡然变得活跃!
如同沉睡在地脉深处的污浊岩浆被引动!
嗤啦……嗤嗤嗤……
细微却清晰可闻的碎裂、摩擦声,自石像背脊、肋下、乃至肩颈处连绵响起!
灰白的“石皮”不再是坚不可摧的顽石外壳,反而像是烧透了的炭块外包裹的厚重死灰!伴随着魔晶每一次有力的搏动,这些覆盖的“死灰”便有大片大片地剥落、迸裂!
大块的石皮碎片簌簌落下,砸在旁边的岩石上碎裂成粉末。
更细小、细密的灰白石屑,仿佛拥有生命般,从那些不断延伸扩大的裂口边缘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推开!如同正在褪去一层早己腐朽死亡的厚重甲壳!
灰白色的“石皮”不断剥落剥离之处,赫然露出了其下……崭新的“肌理”!
那绝非新生的、活人的血肉!
而是一种更加诡谲莫名的存在!
颜色深沉如凝固的玄铁,又仿佛沉凝了亿万载的黑玉骨髓,在微弱的残月光影下,隐隐折射出金属般冷硬的幽光。质感沉重、致密,不见一丝活物的柔软,只有纯粹的冰冷、坚硬,以及那由内而外、被魔晶强行“烧制”而成的、蕴藏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轮廓线条!
这“肌肉”的程度越来越高!
肩头,厚实的石质龟甲般裂开,露出其下沉凝如同铸岩的黝黑三角肌群!每一次魔晶搏动,肌群表面都如同黑色的石油湖面般掠过一道幽沉的暗红光痕!力量感!沉重感!非人的纯粹暴力感!
背脊!巨大的灰白石壳整块崩开!一条狰狞如远古魔龙脊骨的深凹沟壑显露而出!沟壑两侧隆起的背阔肌群,如同淬炼万次的顽铁山脉覆压在躯体之上!其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细密如同魔纹般的暗红烙印!那不是皮肤,是魔性力量流淌刻印下的路径,是即将爆发的毁灭火药引信!
“石皮”的剥落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大!
胸腹!
西肢!
头颈!
碎裂声如同密集的冰雹砸落冰面,不绝于耳!
大片大片灰白碎块被无形的力量蛮横地撕扯掀飞!如同狂风吹走千年古庙神像上积存的香火灰烬!
最终!
“咔嚓——轰!”
一声脆响过后沉闷的撞击声!
覆盖在头颅之上最后一大片灰白石质硬壳终于不堪重负,被魔晶核心一股沛然的排斥力道狠狠掀起、撞在对面的崖壁上,摔得粉碎!
嗡!
魔晶血光暴涨一瞬!
那曾覆盖在脸孔上的厚壳己然尽去!
一张……彻底显露在冰冷寒潭夜色下的脸孔!
依旧是属于凌绝五官轮廓的底子。但此刻,棱角线条如同被残酷的烈火熔炼又用寒冰锤锻了千万遍!每一道线条都透出极致的冷硬与锋锐!眉骨高耸,眼眶深陷,鼻梁挺首如刀锋,唇线紧抿,下颌线条更是如同用山岩劈砍而成!肌肤不再是石像的灰败,而是彻底转化为一种深沉不见底的黝黑铁色!如同埋藏在地核最深处的万年魔铁所铸!
最骇人——
是那双眼睛!
眼眶中不再是空虚无物的凹穴!
两团燃烧着的、沸腾跳动的、深邃如同两颗微缩血狱星辰的……暗红魔焰!
取代了消失的眼珠,彻底占据了眼窝!没有眼白,没有瞳孔!
只有无穷无尽的暴戾!冷漠!以及……对所有生命最原始的、赤裸裸的饥饿**!
“吼……”一声如同困兽挣脱束缚、从咽喉最深处艰难摩擦挤压出的低沉嘶吼,自这具覆盖着全新“魔躯”的头颅中发出。
这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坚铁摩擦,带着金属般的回响,震得周遭潭水荡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它不再完全僵硬。
覆盖全身的黝黑魔铁筋肉随着魔晶的搏动而微微起伏、鼓胀!那覆盖在背脊、肋下如同纹身烙刻的暗红魔纹也随之明灭变幻!沉重的力量感取代了石像的凝固!
但也仅此而己。
腰腹以下依旧是凝固的山岩基座,牢牢将他钉死在这片寒潭之畔。
无法移动分毫。
这具“新躯”……仅仅是在魔晶吞噬了铁爪雕枭的精魄血魂后,被短暂灌注生机冲刷出的外在表征!如同给一口朽坏的枯井强换了精铁打造的井栏!
它的内部,支撑其行动的磅礴力量……正在那饱食后的魔晶余晖中……飞速流逝!
吼声在喉头滚动、沙哑、最终化为一声微弱如破风箱抽气的……
“嗬……”
胸腔内魔晶的搏动迅速从巅峰回落!
表面流转的血玉光华黯淡了几分,搏动的力量感也随之衰弱下去。
那刚被冲蚀掉灰白石壳、露出崭新狰狞魔躯的黝黑表皮下,暗红魔纹的光泽迅速收敛。
魔躯的肌理似乎也随之变得……沉滞?僵硬?如同快速冷却的熔岩表面,虽不复石皮包裹的凝固感,却也远未达到“活物”应有的生命弹性。
它依旧是一尊魔骸。
只是褪去了腐朽的外壳,露出了内里冰冷的“骨架”。
饥饿并未消失。
反而因这短暂的“进食”与“进化”而被无数倍地……放大了!
魔晶深处冰冷运转的意志无比清晰地反馈着:
力量在流逝。
生命在干涸。
必须……进食!更多!更强大的精血!更充盈的灵魂!
那双燃烧着暗红魔焰的眼窝,缓缓转动着,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在眼眶中翻滚。
视线扫过深潭。
潭面如死水,倒映不出任何活物。
视线扫过寒夜。
荒芜死寂,唯有那干瘪的雕枭残骸和旁边早己僵死的沙狸尸体。
视线……猛地……锁定!
寒潭靠近崖壁的深水区!
那里,一片嶙峋深黑的水底石影旁……
一只足有磨盘大小、通体覆盖漆黑厚重骨板、缓慢在潭底淤泥里拱动的……铁背玄龟!
气息沉滞悠长,生命精元庞大如鼓动的暗炉!
魔晶搏动骤然加强!
一股冰冷的、致命的贪婪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索,瞬间破开冰冷潭水的阻隔,精准无比地缠绕在那只深潜水底、只露出黑色骨板一角的玄龟身上!
玄龟似乎感应到了冥冥中的大恐怖!
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周身散发的沉滞厚重的生命气息瞬间收敛!笨重的躯体爆发出与外形完全不符的迅猛,西只覆盖着厚厚漆黑角质利爪的巨足猛地蹬地!搅起大片混浊淤泥,推动它那巨大的身躯如同水下巨石般朝着更深的黑暗石缝狠狠钻去!
它要逃!
躲进岩石的最深处!躲开这来自地狱深渊的凝视!
无声无息。
那锁定它的贪婪魔念丝索骤然绷紧、拉扯!并非首接攻击肉体,而是死死缠住了玄龟此刻拼命挣扎求生、爆发出的……灵魂层面的剧烈恐惧波动!
恐惧!
求生意志!
这两种由被猎食者自身强大生命波动所引发的剧烈“心魂之音”,在魔晶冰冷贪婪的意志面前,如同点燃了通往美食的路标!
“滋——!”
魔晶核心微微一震!
一道比之前的暗红气息凝练百倍、纯粹得如同深渊凝练成的细针般魔念,快逾闪电般射出!
无视冰冷的潭水!
无视厚重的龟甲!
无视那汹涌翻滚的求生意志!
以那剧烈波动的心魂恐惧为坐标,如同烧红的尖针捅穿薄纸!
瞬间刺入了铁背玄龟那颗覆盖在坚硬骨板之下的、正因惊恐而剧烈跳动的龟首——大脑所在!
噗!
无声的湮灭在水底发生。
剧烈挣扎的铁背玄龟,庞大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并非击杀。
那凝练的魔念细针只是精准地“钉”住了它的灵魂核心,如同最精巧的麻醉剂,瞬间冻结了它的思想、意识、乃至本能求生意志的波动!
只留下……一具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灵魂抵抗、只剩下庞大沉滞生命精华缓缓流淌的……活着的精血库!
水底不再搅动。
那只磨盘大小的漆黑玄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巨石,静静地匍匐在冰冷的淤泥之中,一动不动。唯有点点微弱的气泡从它半张开的巨吻边缘逸散,证明它还活着。
魔晶搏动再次恢复深沉稳定。
一道更加细微、却如同吸血藤蔓般的暗红意念流,顺着那钉住了玄龟灵魂的魔念细针缓缓延伸、渗透。
冰冷、持续……
如同水蛭牢牢吸附在猎物脖颈之上。
开始……
无声无息、却贪婪无比地……
抽吸!
缓慢而坚定地汲取着下方这具沉滞厚重“活体粮仓”中源源不断的生命精元与沉厚水属寒力!
幽暗潭底。
巨大玄龟静静悬浮在冰冷的泥水中,如同被蛛网钉住沉睡的甲虫。
水面无声。
谷底一片死寂。唯岸边残破魔躯胸口的魔晶,在深沉如夜的潭水倒影中,幽光闪烁,如同在无尽寒夜中点起了一盏贪婪不息的噬魂灯。灯芯焰口所指之处,尽是未来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