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命名草稿
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世界被挤压成一张薄而脆的纸片。
林柒柒最后看到的，是印在高考语文卷最上方，那个墨黑刺目的作文题目：《未选择的路》。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搏动。尖锐的耳鸣声撕裂了考场的寂静，盖过了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浓稠的黑暗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瞬间淹没了视野里的一切。意识被拖拽着，沉入一个冰冷、无声、永无止境的黑洞。
“林柒柒！发什么呆呢！新课本！”
一个带着点不耐的女声，像根针，猛地刺破了那层粘稠的死亡帷幕。
林柒柒浑身剧震，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刺眼的白炽灯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晃得她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斑。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指尖却触碰到一片冰凉的、光滑的塑料桌面。
不是高考考场的硬木桌面。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浓重的、混杂着粉笔灰、新印刷纸张和少年人汗意的空气，猝不及防地呛入肺腑。真实的，带着点陈腐灰尘味道的空气。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那颗心脏，正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在她手掌下疯狂地、失序地擂动，撞击着她的掌心。
咚咚！咚咚！
活着的，有力的搏动。
“柒柒？你没事吧？”同桌兼死党苏晓晓担忧的脸凑了过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你领新书呢，脸怎么白成这样？做噩梦了？”
林柒柒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贪婪地盯着苏晓晓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无比鲜活的脸庞。然后，她的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灯，猛地扫过西周。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蓝色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鼓起，熟悉的、写满了“新学期新气象”之类口号的彩色粉笔板报。一张张年轻而略显陌生的面孔，带着对新学期的好奇或是对暑假结束的怨念，叽叽喳喳地交谈着。讲台上，戴着厚厚眼镜的班主任老王，正指挥着几个男生分发一摞摞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课本。
高二（七）班。
高二！
这个认知像一道裹挟着高压电流的闪电，狠狠劈中林柒柒的天灵盖。她猛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在桌面的双手上。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熬夜刷题留下的薄茧，更没有前世最后几年为了生计奔波留下的粗糙痕迹。校服袖口下露出的手腕，白皙得近乎透明。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重生？穿越？时间倒流？这些荒谬的词语在她混乱一片的脑海里疯狂打转，最终都指向一个让她浑身血液瞬间沸腾、几乎要冲破血管的事实——她回到了高二开学第一天！回到了一切错误尚未发生、一切遗憾还来得及弥补的原点！
前世，高考考场上猝死的冰冷绝望，如同跗骨之蛆，让她全身发冷。而比死亡本身更冰冷的，是那份贯穿了整个高中时代、最终被深埋心底、腐烂成巨大遗憾的隐秘爱恋——对隔壁班那个永远站在云端、名叫秦祺的少年。
那个名字像一把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秦祺！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教室的玻璃窗，死死投向走廊尽头那个方向——高二（一）班！秦祺的班级！那个她前世无数次装作路过，却连抬头看一眼都需要莫大勇气的教室！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前世压抑的、小心翼翼的、最终被彻底埋葬的酸涩和渴望，混合着重生带来的巨大狂喜与劫后余生的战栗，在她身体里掀起一场毁灭性的海啸。所有的理智、矜持、内向的性格壁垒，在这股滔天洪流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柒柒？你到底怎么了？”苏晓晓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惊慌，伸手想拉她。
林柒柒却像被无形的弹簧猛地弹射起来。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撞开的椅子，也顾不上老王在讲台上惊愕的“林柒柒你去哪？”，更没理会身后骤然响起的惊呼和议论。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目标，一个在死亡尽头、在无尽黑暗里唯一闪耀过的名字指引的方向！
冲！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奔跑带起的风灌进她敞开的校服领口，激起一阵寒栗。她的脚步有些踉跄，肺部因为剧烈的奔跑火烧火燎地疼，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仿佛慢了一秒，这失而复得的奇迹就会像泡沫般消散。
高二（一）班那扇熟悉的蓝色木门，在她视野里急速放大。
门是虚掩着的。
里面似乎也刚发完新书，一片嘈杂的喧闹声浪隔着门板涌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
林柒柒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哐当！”
门板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整个一班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门口这个突然闯入、气喘吁吁、头发微乱、脸颊因奔跑而涨得通红的陌生女孩。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柒柒根本无暇顾及那些目光中的惊愕、好奇或是被打扰的不满。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雷达，在瞬间扫过整个教室，然后死死地钉在了靠窗最后一排的那个身影上。
少年穿着和她身上一样的蓝白校服，身形颀长挺拔，正微微侧着身子，似乎在和同桌低声交谈着什么。清晨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斜斜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流畅的侧脸线条，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随意地搭在崭新的课本扉页上。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自成一个世界，干净，疏离，带着一种与周围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感。
秦祺。
真的是他。活生生的，十七岁的秦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林柒柒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前世高考考场上那冰冷的绝望，前世默默注视他背影的漫长酸涩，前世无数次鼓起勇气又最终退缩的懊悔……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在几十双眼睛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林柒柒像一枚失控的小炮弹，径首冲向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她撞开了挡路的椅子，带倒了桌角的笔袋，发出哗啦的声响。整个世界在她急速缩小的视野里都模糊成了背景色，只剩下那个清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近了！
她几乎是扑上去的。
带着全身的力气，带着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汹涌的爱意，她猛地张开双臂，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那个还未来得及完全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惊愕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