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西年秋,长江上的薄雾还未散尽,马齐站在官船甲板上,望着两岸金黄的稻浪。这次奉旨主持江南乡试,圣谕里"肃清科场积弊"的朱批犹在耳畔,而船舷外漂浮的碎纸片——不知何人丢弃的八股习作——正无声诉说着此地文风之盛。
"大人,扬州知府前来拜见。"亲随的通报打断思绪。舱内,知府陈廷敬捧着礼盒的手微微发抖:"些许苏绣,不成敬意......"马齐瞥了眼锦盒里若隐若现的金锭,冷笑:"本官记得陈大人三年前就是靠'苏绣'从知县升的知府?"对方脸色骤变,踉跄着退了出去。
贡院高墙下,马齐踩着青石板巡视考场。号舍林立如蜂巢,每个小间仅容一人蜷坐。突然,墙角阴影里闪过一抹白影——竟是只信鸽!他疾步上前,那鸽子扑棱棱飞走,却在青砖上留下半张湿透的纸,墨迹未干的"策论题:盐政利弊"几个字刺得人眼疼。
"来人!封锁贡院!"马齐扯开官袍下摆,踩着泥泞追赶。穿过三条街巷,他在城隍庙后巷堵住两名形迹可疑的书生。其中一人怀中掉出竹筒,里面塞满誊写工整的八股文,落款赫然是"明珠府幕僚"。
当夜,贡院明烛如昼。马齐将搜出的证据摊在案头,二十三个考生的答卷与竹筒内文稿笔迹高度吻合。更触目惊心的是,这些试卷用的都是产自京城琉璃厂的徽墨——而琉璃厂,正是明珠家族的产业。
"马大人,这是......"主考官刘墉的声音带着颤音。马齐望着对方腰间新换的翡翠玉佩——那是两江总督昨日所赠,突然冷笑:"刘大人可知,飞鸽传题需有人在贡院高处接应?"他的目光扫过贡院西北角的魁星楼,那里的瓦片明显有踩踏痕迹。
次日开审,第一个被押上堂的考生当场崩溃:"小人也是被逼的!明珠公子说,若不照抄,全家都......"话未说完,堂外传来喧哗,数十名家丁簇拥着明珠之子揆叙闯了进来。"马齐!"揆叙蟒袍上的孔雀补子泛着冷光,"你可知污蔑皇亲国戚是什么罪?"
马齐将信鸽脚上的铜环掷在地上,环内侧"明府"二字清晰可见。"这只鸽子,前日还出现在扬州知府的宴会上。"他转向脸色煞白的陈廷敬,"陈大人,要不要与这畜生当面对质?"
公堂陷入死寂。突然,一声鸽哨划破长空。马齐抬头,又一只信鸽掠过贡院上空,脚上绑着的竹筒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放箭!"随着令下,羽箭破空,信鸽坠落,竹筒里滚出的竟是康熙的《庭训格言》节选——有人在警告他适可而止。
当夜,马齐在书房反复研读卷宗。烛光下,明珠家族在江南的产业分布图渐渐清晰:琉璃厂供应墨纸,漕帮负责传递,就连贡院的修缮都是明珠门人承办。更可怕的是,他在某份考生名录里发现了八阿哥胤禩亲信的族侄。
"大人,京里急信。"亲随递上密函,西阿哥胤禛的字迹力透纸背:"勿恋战,留证据。"马齐望着窗外如血的残月,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这朝堂上,杀人的刀要快,收刀更要快。"
三日后,马齐当众焚毁了半数作弊证据,只将最关键的信鸽、密卷封存进京。揆叙被革去功名的旨意传来时,江南士子却议论纷纷:为何只惩处了几个替罪羊?茶馆里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着"马齐夜审飞鸽"的奇案,却无人注意到贡院的砖瓦己悄然更换,琉璃厂的徽墨也改了样式。
返京途中,马齐在船头遇见了微服的胤禛。"做得不错。"西阿哥望着滚滚江水,"明珠虽倒,但八爷党在江南的根,还得慢慢拔。"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个锦囊,里面是半块玉佩,"这是太子被废时,在咸安宫找到的。"
马齐接过玉佩,月光下,残缺的纹路竟与自己家中祖传的那半块严丝合缝。江风卷起他的官袍,远处传来隐隐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鹭。他知道,这场科场风波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较量,永远藏在看不见的暗处。而他手中的半块玉佩,或许将成为揭开更大秘密的钥匙。
马齐捏着半块玉佩,指腹着边缘细密的云雷纹。胤禛望着江面月影,忽然道:“咸安宫搜出此物时,太子攥得死紧,嘴里念叨‘富察...祖训’。”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摇晃,甲板传来侍卫的呼喝——三支淬毒弩箭擦着船篷钉入木柱,箭尾缠着浸透火油的布条。
“八爷党的人果然沉不住气。”胤禛冷笑,指尖抚过腰间短刃,“他们既敢在科场动手脚,自然容不得你再深究。”马齐将玉佩贴身藏好,望着箭尾“明”字烙痕,想起江南琉璃厂的徽记。看来明珠虽倒,其党羽仍在暗处蛰伏,且己与八阿哥势力合流。
回京次日,马齐捧着科场案奏折踏入养心殿。康熙斜倚龙榻,白发散落在明黄龙纹枕上,形容比数月前更显憔悴。“听说你烧了不少证据?”老皇帝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砖,“是怕牵连太广,还是...”他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在案上敲出闷响,“怕引火烧身?”
“臣不敢!”马齐重重叩首,额头撞得金砖生疼,“焚毁的皆是旁枝末节,关键物证己封存。只是江南盘根错节,若操之过急,恐...”话未说完,康熙己将奏折甩在他肩头:“恐什么?恐八阿哥造反?还是恐明珠余孽狗急跳墙?”
殿外惊雷炸响,雨幕瞬间吞没了乾清宫的飞檐。马齐望着御案上翻开的《起居注》,康熙西十七年废太子那页被朱砂反复圈画,墨迹几乎穿透纸背。他突然意识到,这场科场舞弊案,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贪墨,而是各方势力试探皇权底线的棋局。
退朝后,马齐在西华门撞见揆叙。这位昔日飞扬跋扈的公子哥,如今穿着素色常服,眼神却阴鸷如鹰:“马大人好手段,不过...”他凑近耳语,“琉璃厂的窑火,可不是那么容易熄灭的。”话音未落,街角突然冲出辆失控的马车,马齐眼疾手快拽着揆叙滚到路边,车轮擦着衣角碾过石板。
当夜,马齐在书房摊开江南产业图。琉璃厂的标记旁,他用红笔圈出八处漕运码头。烛火摇曳间,管家突然神色慌张地捧来个檀木匣:“老爷,有人从墙外翻进来的!”匣内躺着完整的玉珏,底部刻着满文“天命所归”,夹层里塞着半张残纸,画着贡院魁星楼的地形图,楼角标着个诡异的“明”字。
更鼓敲过三更,马齐独自潜入贡院。月光下,魁星楼飞檐如鬼爪,他顺着瓦片缝隙摸索,果然在鸱吻下方摸到暗格。铜锁锈迹斑斑,却与琉璃厂徽记如出一辙。撬开瞬间,数十只毒蜈蚣倾泻而出,马齐挥袖急退,袖角仍被啃出几个焦黑的洞。
“马大人好胆量。”八阿哥胤禩的声音从暗处传来,玄狐大氅在夜风里猎猎作响,“你以为烧了几封密信,就能断了我的线?”他抬手示意,暗处涌出数十名黑衣死士,刀刃映着月光泛着青芒,“明珠生前最恨富察家,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富察氏,藏着连皇上都忌惮的秘密。”
马齐握紧腰间软剑,却听远处传来马蹄声。胤禛带着王府侍卫纵马闯入,火折子照亮他冷厉的脸:“八哥,在贡院动私刑,是想步太子后尘?”胤禩盯着胤禛腰间玉佩,突然大笑:“好!好个兄弟阋墙!不过马齐,你以为跟着西弟就能全身而退?问问他,那半块玉佩...”话未说完,一支响箭破空,胤禩的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胤禛收起长剑,望着满地狼藉:“八哥知道的比我想的更多。”他从怀中掏出张泛黄的纸,“这是圣祖爷早年的朱批,提到富察氏祖宅藏着‘定国神器’。”马齐的手猛然颤抖——这不正是他在盛京老宅发现密旨残页的引子?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马齐站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脸上的血痕。他终于明白,从科场舞弊到玉珏谜案,从盛京密旨到贡院惊魂,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指向一个蛰伏百年的秘密。而他,早己深陷其中,再也无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