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捷报传至京师半月后，养心殿内却弥漫着比朔方战场更压抑的气息。鎏金蟠龙柱在摇曳烛火下投出狰狞暗影，雍正将密奏狠狠摔在金砖地上，朱批墨迹未干的奏折上赫然写着：“八爷党密信现身江南盐商之手” 。
“马齐，你说这密信是如何逃出乌兰布通的？”雍正踱步至龙纹窗棂前，窗外春雪纷扬，映得他眼底寒光更甚，玄狐大氅扫过博古架，震得《贞观政要》书页簌簌作响，“阿尔松阿的侍卫死在乱军之中，可密信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扬州。那信上盖着鄂伦岱的私印，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语！”
马齐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贴住冰凉的地砖。那日战场瞬息万变，箭矢如蝗，他原以为抓住噶尔丹策零残部便能寻回密信，却不想线索竟指向江南——那里正是八爷党经营多年的势力范围。“臣失职，请皇上降罪。但此信若落入有心人之手，不仅八爷余孽会卷土重来，更恐掀起新一轮朝局动荡，动摇国本。”
“动荡？”雍正突然冷笑，抓起案上的珐琅彩碗狠狠砸向立柱，瓷片迸溅在《雍正帝祭先农坛图》的绢本上，“鄂伦岱、阿尔松阿虽死，胤禩余孽却如附骨之疽！你即刻南下，务必要在盐商宴会上截获密信。记住，活要见信，死要见尸。若再失手，你富察氏百年清誉，朕可保不住！”
三日后，扬州瘦西湖画舫。
马齐扮作盐运司账房先生，粗布短衫下藏着软剑，隔着竹帘窥视甲板上的盛宴。十二名盐商围坐紫檀圆桌，黄花梨茶案上摆着武夷岩茶，茶香混着胭脂水粉味，熏得人头晕目眩。为首的徽商汪承霈正把玩着鎏金烟袋，烟嘴处镶嵌的红宝石与他腰间玉佩上的半朵兰花暗纹交相辉映——那图案，竟与延信袖口的刺绣如出一辙！
“诸位，这封信可是天大的机缘。”汪承霈从檀木匣中抽出泛黄信笺，烛火摇曳间，鄂伦岱的私印鲜红如血，“有了它，便是捏住了当朝权贵的命脉。当年鄂伦岱大人与准噶尔互通款曲，如今这些字，足够让某些人掉脑袋！”
马齐瞳孔骤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正要示意暗处的侍卫动手，忽听船尾传来惊呼：“有人落水！”甲板顿时一片混乱，歌女的琵琶弦应声而断，酒盏碎裂声混着女子尖叫。汪承霈趁机将信塞进贴身衣袋，转身欲逃。
“拦住他！”马齐冲破竹帘，却见湖面不知何时漂来数十艘黑篷船。船头立着的蒙面人手持连弩，箭矢破空而来。他旋身挥袖挡箭，绸缎袖口被铁矢洞穿，鲜血渗出。余光瞥见汪承霈被黑衣人拽入小船，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水面上漂浮的半片苏绣帕子，绣着“永庆安澜”的吉祥话。
翌日清晨，马齐在盐商别院发现汪承霈的尸体。尸体蜷缩在太湖石旁，七窍流血，手中却死死攥着半片烧焦的信笺。经查验，信笺残留字迹正是密信中“里应外合”西字。
“大人，凶器上有松脂与火漆残留。”仵作呈上染血的银簪，簪头嵌着的东珠己脱落，“与扬州漆器坊的独门配方一致。不过这簪子样式，倒是和江宁织造府贡给宫里的春装款式相似。”
马齐着银簪，突然想起宴会上汪承霈曾与一名戴珍珠面纱的女子耳语。那女子离去时，裙摆扫过烛台，火光照亮她袖口绣着的**“江宁织造府”**字样。锦缎上的云纹针法，正是内务府造办处特有的“盘金绣”。
“备马，去织造府。”马齐翻身上马，马鞍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声响。他望着扬州城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想起康熙年间南巡时的盛况。那时的江宁织造府，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成了阴谋的温床。心中愈发沉重，江宁织造府首属内务府，历任主事皆是皇帝心腹——若密信真与此处有关，那幕后黑手恐怕远比想象中更接近权力核心。
深夜，织造府绣房。
马齐率人闯入时，只见满地狼藉，绣架上未完成的龙袍金线凌乱。檀木针线盒倾倒在地，洒出的孔雀羽线与血迹混在一起。角落暗格里，半封未写完的信笺墨迹未干：“密信己毁，唯留半笺为证。胤禩旧部……”
“不好！”话音未落，屋顶瓦片突然碎裂，数名黑衣刺客持刀而下。为首之人使一柄雁翎刀，刀风虎虎生威。马齐挥剑迎敌，剑穗上的和田玉坠与刀刃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却在缠斗中瞥见刺客腰间玉佩——竟是半朵兰花！
厮杀声惊动巡夜官兵，刺客们见势不妙，纷纷咬破口中的毒囊。最后一名刺客在毒发前，突然将手中短刃掷向马齐。马齐侧身躲过，短刃却钉入身后的屏风，露出刀柄上刻着的“辛者库”字样。
马齐捡起刺客遗落的香囊，嗅到一丝熟悉的熏香——正是延信营帐中掩盖密信气味的那种！“看来，这密信根本不是从战场流出。”马齐望着香囊，冷汗浸透后背，“有人早在战前就复制了信件，故意引我们入局。从西北到江南，这是一盘谋划己久的大棋！”
此刻的京师，养心殿内烛火彻夜未熄。雍正展开马齐加急送来的密奏，读到“江宁织造府”五字时，指节将宣纸捏出褶皱。案头，那半块刻着兰花的玉佩泛着冷光，与密奏上“八爷余孽”西字相映成谶。
“来人，传十三爷。”雍正将奏折投入火盆，火苗瞬间窜起，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狰狞扭曲，“告诉马齐，不要打草惊蛇。这出戏，朕要让他们自己唱到终场……”
窗外，春雷滚滚，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京城红墙。马齐站在扬州城头，望着浊浪翻涌的运河，手按剑柄喃喃自语：“半朵兰花，三条人命，这次，我定要撕开你们的真面目。就算要查遍天下织机，问遍所有绣娘，也定要揪出幕后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