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几乎是逃命般地冲回了高二（三）班的教室。午休结束的铃声刚刚响起，教室里正从午后的慵懒中苏醒，喧闹声渐起。她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那个靠近垃圾桶的角落位置，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李薇在树荫下举着手机的画面和美术室里陈默袖口上那抹模糊却致命的暗纹，交替在她脑海中闪现，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的神经。
她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就敏锐地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原本各自闲聊、打闹的同学，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飘向她这边。那些目光不再是单纯的轻视或好奇，而是夹杂着一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不适的东西——探究、鄙夷、幸灾乐祸，还有……一种暧昧不明的窃笑。低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汇聚成片的噪音却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小念的皮肤上。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旧背包，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她能感觉到几道特别锐利的视线，来自李薇和她那个小团体的方向。李薇正侧着头，和旁边一个女生咬耳朵，边说边用涂着亮晶晶指甲油的手指朝小念这边点了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那女生立刻夸张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随即也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
小念的指尖冰凉。她知道，李薇在美术活动室外拍下的照片，己经变成了某种武器。苏晚晴出手了，或者说，她默许甚至指使了这一切。仅仅因为她踏入了那个禁忌的美术室？还是因为她接触了那个袖口带着徽章痕迹的陈默老师？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下午的第一节课，恰好是美术课。
当那个穿着旧衬衫、气质颓废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小念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陈默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里随意地夹着几卷素描纸。他走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班，当掠过小念那个角落时，似乎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几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疲惫的淡漠。
小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粘稠的目光在她和陈默之间来回扫视，低低的议论声更响了。
陈默似乎对教室里异样的氛围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将素描纸放在讲台上，声音低沉沙哑：“今天临摹石膏几何体，注意光影和结构。” 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他走下讲台，开始在过道间缓慢巡视，偶尔在某位同学的画板前停下，简短地指点一两句。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
小念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拿起铅笔，对着面前那个冰冷的白色石膏立方体，却怎么也落不下笔。那些嗡嗡的议论声、那些粘腻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陈默的脚步在靠近。他走过她旁边那个怯懦男生的位置，没有停留，然后，脚步停在了她的画板旁。
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和烟草混合的气息笼罩下来。小念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铅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她空白画纸上的重量。
他会说什么？他会问昨天美术室的事吗？他会因为她的闯入而生气吗？还是……他看到了李薇拍的照片？无数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翻腾。
然而，陈默只是静静地站了几秒钟。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小念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终于，他用那低沉沙哑、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小念耳边嗡嗡的噪音：
“线条太犹豫了。下笔要肯定。”他修长、带着颜料污渍的手指虚虚点了点小念面前空白的画纸，仿佛真的只是在点评一个学生不敢落笔的状态。“光影在心里，不在眼里。害怕画错，就永远画不出对的东西。”
他说完，没有再看小念一眼，径首走向了下一位同学。仿佛刚才那几句平淡无奇、甚至有些不知所云的话，真的只是针对一个普通学生的绘画技巧。
小念愣住了。预想中的质问、警告、甚至冰冷的斥责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在教她画画？那句“害怕画错，就永远画不出对的东西”……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细微却持久的涟漪。是在说画画？还是在隐晦地说别的？她混乱的思绪更加迷茫了。
然而，陈默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成了火上浇油的证据。
“啧，看到了吗？陈老师对她说话呢！”一个刻意压低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的声音响起。
“是啊，平时陈老师连正眼都不看人的，今天居然在她旁边站了那么久！”
“还‘指导’了呢！啧啧，真‘特别’啊！”
“难怪午休时间跑去美术室‘独处’……原来是‘有约’啊……”
“看不出来啊，平时装得挺清纯的，原来这么会‘找地方’……”
恶意的揣测和暧昧的低语如同毒雾般迅速在教室里弥漫开来。那些目光变得更加赤裸裸，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李薇和她的小团体更是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得意的眼神。
小念的脸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明白了。陈默那短暂的停留和几句平常的指导，被李薇她们刻意曲解、放大，成了坐实她“行为不端”的“铁证”！她和陈默在美术室“独处”的照片，加上此刻陈默的“特别关注”，编织成了一个足以毁掉她名誉的、肮脏的流言！
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比恐惧更加强烈。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些窃窃私语、带着恶意笑容的同学，尤其是李薇她们。她的嘴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眶发热，但泪水被她死死逼了回去。她想大声反驳，想撕碎那些恶毒的谎言！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在这个孤立无援的环境里，她的任何辩解都只会显得苍白可笑，甚至可能被曲解成新的攻击点。
她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她低下头，重新看向那张空白的画纸，陈默那句“下笔要肯定”和“害怕画错，就永远画不出对的东西”在耳边回响。一股强烈的、带着毁灭欲的冲动涌了上来。
她不再犹豫，不再害怕画错。铅笔尖带着一股狠劲，重重地落在纸上！不是临摹石膏体，而是发泄般地、用力地涂画！凌乱、粗犷、带着深深愤怒和绝望的黑色线条再次覆盖了纸页，比昨天在美术室里更加狂乱、更加黑暗！她在纸上构建着自己的痛苦牢笼，用无声的线条对抗着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陈默在不远处似乎顿了一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小念的方向，看到她画板上那一片狂乱的黑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继续巡视。
下课铃声如同天籁，又如同新一轮折磨的开始。小念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然而，无论她走到哪里——走廊、楼梯拐角、开水房、甚至女厕所的隔间外——那些粘腻的目光和压低的议论声都如影随形。
“就是她，高二三班新来的那个……”
“听说午休跟陈老师在美术室……”
“看不出来啊，挺有手段……”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林晚晴的‘表妹’呢……”
“表妹？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晚晴”三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小念的心口。苏晚晴！这一切，都是她默许的！甚至可能是她主导的！用这种最肮脏、最恶毒的方式，将她钉在耻辱柱上，让她在这个学校彻底无法立足！
流言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明德中学这个光鲜亮丽的躯壳下迅速蔓延、发酵。小念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毒气的玻璃罩里，无论走到哪里，那些充满恶意和揣测的“蜚语”都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啃噬着她的神经。懵懂的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人心可以如此险恶，言语可以如此伤人。她抱着冰冷的背包，像个游魂一样在校园里踟蹰，耳边回荡的，尽是那些挥之不去的、恶毒的“流言蜚语”。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荆棘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