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该…销了。”
谢鄂嘶哑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陨铁砸在“青鸾”星骸冰冷的残骸上，在死寂的船坞内激起无声的回响。他布满血污的手，死死攥紧，指节爆出森白的颜色，目光穿透残破的舷窗，锁定的不是“沉默之喉”退却的黑暗，而是那艘悬浮于星骸墓场中心的熔金巨兽——“家园号”。
它不再是燃烧橘黄烟火的概念，而是流淌着冰冷质感的现实。暗金色的星骸巨骨构成了它粗犷而伤痕累累的舰体框架，如同披挂着远古神祇的骸骨甲胄。熔金脉络在其间奔涌，如同尚未冷却的岩浆在钢铁的血管中咆哮。草厂二条胡同的断壁残垣，被某种宇宙伟力蚀刻在厚重的装甲板上，成为永不磨灭的烙印。舰桥处，那尊由星骸金属与熔金强行“焊”合、凝固在投掷姿态的巨人雕塑——棒梗最后的定格，在熔金光芒映照下，散发着一种悲怆而决绝的威压。
“霍夫曼！”谢鄂的吼声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能动吗？爬也要爬到‘家园号’的熔炉旁！给我算出这堆‘神骨头’的脾气！我要知道它能扛多少揍！能捅多深的窟窿！”
角落里，霍夫曼布满血污和纹路的脸抽搐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独眼艰难地睁开。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手臂撑起身体，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核心…熔金引擎…出力峰值…结构应力…正在算…” 他布满油污的手指，颤抖着摸向旁边一块扭曲的、还闪烁着微弱数据流的控制面板碎片。工程师的魂，在绝境中率先燃烧。
“念慈！丫丫！”谢鄂的目光转向抱着昏迷女孩的女医生，声音低沉了几分，却带着更深的重量，“守住舰桥！守住…棒梗留下的‘舵’！丫丫醒了，告诉她…‘青鸾’没走，它在‘家园号’的骨头里看着！”
陈念慈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死死忍住。她将丫丫小心地安顿在相对完好的角落，用破碎的布料轻轻盖好，然后站起身，走到那尊熔金投掷者的雕塑旁，背靠着冰冷而滚烫的星骸金属，如同守护着一座活着的丰碑。她的眼神，从医生的悲悯，淬炼成了战士的坚毅。
“王谢堂！”谢鄂的目光扫过昏迷的世家子弟，没有丝毫停留，“算你命硬！醒了就滚起来！‘饕餮’的魂还在！用你的世家脑子，想想怎么让这堆‘神骨头’…能‘吃’债主的炮火！吃下去，再吐出来！”
仿佛被这近乎侮辱的指令刺激，王谢堂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断骨的剧痛让他英俊的脸庞扭曲，但世家子弟烙印在骨子里的高傲与此刻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在他眼中交织燃烧。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力气，朝着旁边那堆彻底报废、还冒着青烟的“饕餮”系统残骸，伸出了颤抖的手。
船坞内，压抑的死寂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带着血腥味的忙碌取代。焊枪的蓝光在修补最后的结构裂缝，金属的敲打声带着搏命的节奏。能量流动的嗡鸣，从“家园号”深处传来，低沉而稳定，如同复苏的星球之心。
就在这时！
“嗡——滋滋滋——！”
一阵极其尖锐、带着强烈空间扰动的警报声，如同无数钢针，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并非来自“家园号”内部，而是…这片死域空间本身在哀鸣！
舷窗外，那片被“沉默之喉”意志退去后留下的、浓稠如墨的黑暗，如同投入巨石的死水，猛地沸腾起来！
不是一道！是数十道！上百道！
冰冷的、幽暗的、流线型的“静默猎手”舰影，如同嗅到血腥的深海盲鳗群，撕裂了凝固的黑暗，从西面八方、从上下维度，悄无声息地浮现！它们的主炮口，毁灭性的红光己然凝聚到了极致，冰冷的扫描光束如同密集的蛛网，瞬间锁定了悬浮于星骸残骸中心的“家园号”！
“猎颅者”…没有退！它只是短暂的蛰伏！它在调集整个“摇篮”坟场的猎犬！它要用绝对的数量，将这片最后的逆鳞之地，连同其中挣扎的蝼蚁，彻底碾成宇宙尘埃！
“他娘的…捅了马蜂窝了！” 一个还能动的汉子看着舷窗外那密密麻麻、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幽暗舰影，脸色惨白，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数量…超过一百二十艘…包围圈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五…火力锁定…完成！” 霍夫曼的声音嘶哑，布满纹路的脸上汗如雨下，独眼死死盯着面板上疯狂跳动的、代表毁灭的猩红数据，“我们…被包饺子了！”
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瞬间压垮了刚刚燃起的斗志！绝对的兵力碾压！“家园号”再强，终究只是一艘刚刚诞生的、伤痕累累的方舟！如何对抗一支完整的、冰冷的收割舰队？！
“谢爷…怎么办？” 棒梗的声音仿佛从熔金雕塑中传来，带着金属的冰冷与意志的灼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鄂身上。
谢鄂站在舷窗前，背对着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包围圈。他没有看外面，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家园号”熔金舰体的某个位置——那里，烙印着一幅清晰的、属于草厂二条胡同的烟火图：几缕歪歪扭扭的炊烟，从断壁残垣中升起，下面用稚嫩的炭笔写着几个字——“妞妞的院子”。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块被磨得光滑的、刻着“谢”字的旧门牌残片，那是草厂二条胡同最后留下的东西。
债主…收割者…王座裂痕…成熟的果壳…
草厂二条的烟火…妞妞的蜡笔…棒梗的焊枪…胡同串子的命…
“霍夫曼，”谢鄂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家园号’…能动吗？”
“熔金引擎…预热完成…基础推力…有！但机动性…极差！扛不住集火！”霍夫曼急促地回答。
“不要激动。”谢鄂缓缓转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船坞内每一张绝望、恐惧、却又隐含最后一丝疯狂的脸，“把引擎推力…方向…锁定。”
他抬起手，布满老茧的手指，穿透舷窗的裂口，指向包围圈外，那片“静默猎手”舰影最密集、同时也是它们后方空间波动最紊乱的区域——那里，是“猎颅者”旗舰最可能隐藏的坐标！
“把‘家’…给我开过去！”
“开…开过去？！”霍夫曼的独眼几乎要瞪出来，“那是…自杀冲锋？！撞进…它们火力最密集的核心？！”
“不是撞！”谢鄂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军刀，寒光凛冽，“是…‘销账’！”
他的目光扫过王谢堂：“王公子！‘饕餮’的魂！给我接上‘家园号’的主能量通路！别想着‘吃’！给我…‘吐’！把‘青鸾’喂给我们的骨头渣子…把熔金引擎过载的废热…把草厂二条胡同憋了八百年的怨气…给我压缩！压缩成一根…最粗、最硬、最烫的…‘钉子’！”
钉子？！
“棒梗！”谢鄂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熔金雕塑上，“你的‘焊枪’！借我用用！”
熔金舰桥上，那尊凝固的投掷者雕塑，仿佛被无形的意志唤醒，手中那根由“饕餮”残骸与星骸碎片拼凑的巨大“焊枪”，骤然亮起！幽蓝与熔金的光芒疯狂流转！
“念慈！”谢鄂最后看向女医生，“抱紧丫丫！捂上她的耳朵！”
陈念慈毫不犹豫，扑到昏迷的丫丫身边，紧紧抱住女孩，用身体挡住可能的冲击。
“所有人！”谢鄂的吼声如同炸雷，响彻船坞和“家园号”的每一个角落，“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咬紧牙关！我们…去给债主…送份…‘大礼’！”
命令如冰！疯狂如沸！
“引擎…方向锁定！推力…百分之百！过载启动！”霍夫布满纹路的脸上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狂热，手指狠狠砸在虚拟指令上！
轰——！！！
“家园号”尾部，那几根巨大的、如同“青鸾”残存翼骨般的暗金推进器阵列，猛地喷吐出前所未有的、炽白到刺瞎人眼的狂暴烈焰！巨大的熔金方舟，如同被点燃的火流星，放弃了所有规避和防御，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毁灭性的动能，朝着包围圈最密集、最致命的核心…狠狠撞了过去！
“警报！目标…自杀式冲锋！规避！集火！摧毁它！！” “静默猎手”冰冷的舰桥内，合成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破音！
太近了！太突然了！“家园号”的冲锋完全违背了所有战术常理！包围圈外层的“静默猎手”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规避和火力调整！
轰轰轰轰——！！！
无数道猩红的毁灭粒子束、幽暗的能量冲击波、撕裂空间的引力炸弹…如同狂风暴雨，瞬间覆盖了“家园号”冲锋的路径！暗金色的星骸装甲在狂暴的集火下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大块大块的装甲板被熔穿、撕裂、抛飞！熔金脉络如同受伤的血管般爆裂！草厂二条胡同的烟火烙印在炮火中明灭不定！
“家园号”剧烈震颤！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船坞内，结构撕裂的巨响不绝于耳！固定索崩断！金属碎片横飞！霍夫曼被震得口鼻溢血，却死死抱着控制面板碎片！王谢堂咳着血，双手死死按在“饕餮”残骸上，眼中是世家毁灭的疯狂！
“稳住——！”谢鄂的嘶吼在狂啸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千钧之力！他站在剧烈颠簸的舷窗前，身体被冲击波撕扯得伤痕累累，目光却死死锁定着冲锋的方向，锁定着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死亡之网！他在等！等一个距离！等一个…钉穿一切的时机！
就是现在！
冲锋的“家园号”，如同燃烧的巨矛，悍然撞入了“静默猎手”包围圈的最核心！西面八方，上下左右，全是闪烁着毁灭红光的炮口！如同坠入了由死亡光束构成的荆棘丛林！
“王谢堂——！钉子——！！！”谢鄂的咆哮撕裂了炮火的轰鸣！
“给——我——吐——！！！”王谢堂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布满血污的双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饕餮”残骸的核心能量节点上！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粘稠、污浊、混杂着星骸碎骨、熔金废热、胡同怨气的狂暴能量流，被强行压缩、塑形，顺着临时接驳的、粗如儿臂的能量导管，如同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巨型铁钉，狠狠灌入熔金舰桥上棒梗雕塑手中那根巨大的“焊枪”！
“焊枪”瞬间爆发出太阳般的刺目光芒！枪尖凝聚的能量，扭曲了空间，散发出令灵魂冻结的毁灭气息！
“棒梗——！”谢鄂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穿透剧烈震颤的船体，死死锁定熔金舰桥上那尊雕塑，“给老子——捅——！！！”
仿佛回应着这声来自胡同深处的咆哮，熔金舰桥上，那尊凝固的投掷者雕塑，握着“焊枪”的熔金手臂…动了！
不是缓慢的抬起，而是带着积蓄了所有悲愤、所有不甘、所有毁灭意志的…终极爆发！如同宇宙巨神投掷出开天辟地的雷霆！
嗤——！！！
那根凝聚了“家园号”最后疯狂、混杂着星骸之骨与人间怨气的“销账之钉”，被熔金巨臂狠狠掷出！
它没有射向任何一艘“静默猎手”！而是…刺向了包围圈核心处，那片空间波动最紊乱、能量特征最隐晦的…虚空！
目标——隐藏的“猎颅者”旗舰坐标！
轰——！！！
“钉子”命中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空间的…塌陷！
那片虚空，如同被烧红的铁钎捅穿的薄冰，猛地向内坍缩！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边缘闪烁着狂暴幽蓝电弧的空间裂隙，如同宇宙被强行撕裂的狰狞伤口，凭空出现！
恐怖的引力瞬间爆发！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攫住了裂隙周围的一切！
距离最近的十几艘“静默猎手”，如同扑火的飞蛾，连挣扎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狂暴的引力瞬间捕获，扭曲着、翻滚着、哀嚎着…被拖入了那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幽蓝黑暗裂隙之中！
“警报！高维空间撕裂！引力奇点！规避！！！” 合成电子音彻底破音！
混乱！绝对的混乱！原本严密的包围圈，在这突如其来的空间撕裂和恐怖引力下瞬间崩溃！外围的“静默猎手”疯狂机动规避，舰体相互碰撞，能量护盾爆发出刺目的火花！毁灭性的炮火失去了准头，在虚空中胡乱扫射！
而完成了这搏命一击的“家园号”，借着巨大的反冲力，熔金引擎喷射出最后的、黯淡的烈焰，如同耗尽全力的巨兽，拖着残破的、流淌着熔金与星骸碎片的躯体，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最致命的火力网！朝着“摇篮”星云更深邃、更混乱的辐射暗流带…踉跄逃去！
熔金舰桥上，那尊投掷出“销账之钉”的雕塑，手臂保持着投掷的姿态，熔金的光芒缓缓凝固、黯淡，最终彻底熄灭。棒梗的意志，完成了最后的搏杀，归于沉寂。
船坞内，一片狼藉。幸存者们或瘫倒，或死死抓住固定物喘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霍夫曼力竭昏迷。王谢堂双手焦黑，趴在“饕餮”残骸上生死不知。
谢鄂扶着千疮百孔的舱壁，缓缓站首。他布满血污的脸，望向舷窗外。
那片被“销账之钉”撕裂的空间裂隙，正带着最后几道不甘的电弧，缓缓合拢。裂隙消失的地方，只留下十几艘“静默猎手”被吞噬前的、扭曲的残影，以及…一片被强行搅乱的、充满毁灭余波的虚空。
没有欢呼。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熔金引擎苟延残喘的低沉嗡鸣。
“债…” 谢鄂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家园号”装甲板上草厂二条的烙印，扫过熔金舰桥上凝固的投掷者，最终落向怀中昏迷的丫丫，落向这片充满未知与杀机的“摇篮”星云深处。
“…一笔…销了。” 他嘶哑的声音，如同风化的岩石摩擦，在死寂中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