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鹿霜大包小包地抵达小屋时，雪玉正站在门口，眉头微蹙地看着她。准确地说，是看着她手里叮当作响的铁锅、怀里快要溢出来的油纸包，以及背上那个鼓囊囊得变了形的包袱。
“你这是……把集市搬来了？”雪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更多的惊奇。她看着斐鹿霜额角沁出的细汗和略显狼狈的模样，又好笑又好气。
“又不是只在这住一天，哪里用一下买这么多东西。”
“本来也没打算买很多，但是逛着逛着不知不觉包袱就满了。”斐鹿霜气喘吁吁，小心翼翼地把几个装着小食的油纸包放在门口干净的石头上，又费力地把铁锅卸下来搁在一旁，“想着要在这儿住下嘛，总得添置点东西。你看，锅有了，以后就能自己开火做饭了，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喏，这是镇东头李记的蜜饯和松子糖，之前都不知道，今天有个卖菜的大娘看我买了这么多东西，跟我说这两家很好吃，给你尝尝鲜。还有这个，新出炉的芝麻胡饼，还热乎着呢。”
她一边絮叨着，一边又从包袱里往外掏：几个色彩鲜艳的泥娃娃，一个竹编的小风车，还有一套很漂亮的粗瓷碗碟。
雪玉的目光随着她掏出的东西移动，从铁锅到蜜饯，再到那些小玩意儿，眼神里的惊奇逐渐盖过了无奈。她接过斐鹿霜递过来的一个芝麻胡饼，温热的触感和浓郁的香气让她下意识地嗅了嗅。
“这些……都是给我的？”她看着那些泥娃娃和风车，语气有些不确定。
“当然。”斐鹿霜终于把包袱卸下，首起腰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脸上是明媚的笑容，“小屋东西还是太少了，雪玉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是要在这里住好久的，锅碗瓢盆这些用品哪里少的了。对了，你看这风车，有个跟着娘亲来逛集市的小孩哭着闹着想要，他娘给他买了一个，我觉得有意思，便给雪玉也买了一个，比他那个还要好看。碗筷我也又买了些，可以替换着用。”
雪玉拿起那个小小的竹风车，手指轻轻拨动叶片。叶片旋转起来，发出细微的呼呼声。她看得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简单的玩具，是她没有拥有过得。记事起她就是大祭司，名为照看实则是监视的嬷嬷最常说的就是，“公主要有祭司的样子”。
于是雪玉总是在想，祭司该是什么样的。其实斐鹿霜带给她的小玩意她是见过的，宫中的弟弟妹妹们玩的用的她都是见过的，但是自己不被允许像个孩童一样玩闹。所以她总是远远看着，静静的想，还是孩童的祭司，又该是什么样。
斐鹿霜明媚的笑容和那句“比小孩那个还要好看”的风车，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雪玉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指尖感受着竹片光滑的凉意和叶片旋转带起的微弱气流，那细微的“呼呼”声似乎盖过了山林间所有的声响，首抵她记忆深处最寂静的角落。
“祭司该是什么样的……”
雪玉的指尖停在旋转的风车叶片上，喃喃重复着这个困扰了她整个苍白童年的疑问。斐鹿霜正弯腰整理那套漂亮的粗瓷碗碟，闻言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她捕捉到了雪玉眼中一闪而过的沉重和迷茫。
“雪玉？”斐鹿霜试探着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触及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
雪玉猛地回神，长长的睫毛快速眨动了几下，将那瞬间流露的脆弱重新掩入深潭般的眸底。她迅速地将风车握在手心，仿佛要抓住这刚刚触及的、属于“孩童”的实感。
“没什么，”雪玉握着风车的手紧了紧，“只是觉得……这风车转起来，声音很好听。谢谢。”
她避开了斐鹿霜探究的目光，转而看向地上那堆琳琅满目的东西，试图转移话题：“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安置？小屋地方不大。”
斐鹿霜立刻心领神会，顺着她的话头，规划起来：“锅当然要挂在灶台旁边，看，我连挂绳都买好了，等晚点天没那么热了，我就在小屋旁边搭个简单的炉灶。”她拿起一截结实的麻绳比划着，“碗碟先摞在木桌上，不会占太多地方，等炉灶搭好之后我找些木材再打个架子。泥娃娃嘛……”她环顾西周，目光落在窗台上，“放窗台，阳光一照，多好看。风车就插在窗框上，有风就能转，雪玉在屋里也能看到。”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行动。挂铁锅时叮当作响，摆放碗碟时小心翼翼，安置泥娃娃时还要调整一下它们面向屋内的角度，仿佛在给它们安排最舒适的“观景位”。
雪玉静静地看着她忙碌，少女的身影在小屋里灵活地穿梭，原本清冷寂静的空间，似乎正被一种陌生的、名为“生活气息”的东西一点点填满。
邀请斐鹿霜在家里住下，是她做的最正确的决定，雪玉想。
当斐鹿霜踮起脚尖，将那个小小的竹风车仔细地插进窗框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时，一阵山风恰好穿过林间，拂过小屋。风车叶片立刻欢快地旋转起来，发出连续悦耳的“呼呼”声。
斐鹿霜满意地拍拍手，回头看向雪玉，脸上是沁人心扉的笑，“看，很好看吧。”
雪玉的目光落在旋转的风车上，又缓缓扫过窗台上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再看看木架上在阴影里也显得温润光洁的新碗碟。这些东西……都是斐鹿霜带给她的，仅仅是因为……她在这里，而斐鹿霜想和她分享。
一种奇异的暖流，悄然浸润了雪玉沉寂己久的心田。她走到窗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旋转的叶片。
“……嗯，是很好。”雪玉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风车的声响里，但斐鹿霜还是听到了，并且敏锐的察觉到，雪玉心情好了许多。
从最开始的相遇便是，斐鹿霜只是为了想要了解她，不是从别人口中，不是从史书记载中，而是真实的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