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外面变了天,近日来的晴空万里不复存在,天空阴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昨夜斐鹿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那两块布料飘到了床边的脚踏上。斐鹿霜睁着眼醒了会儿神,起床将两块布料用放水的油纸包好,和完整的纹样一起压在了行李最底下。
外面嘈杂起来,声音不近不远,应该是院外传来的。
斐鹿霜倚在窗边听着,混乱的人声里,她抓住了觉得最重要的一句,“昨夜死了好多人”。
推门出去,文轻在院门后站着,听见背后的响动回身看过来,神色焦急。看是斐鹿霜醒了,她匆匆走过去,说:“昨夜好多家都死了人,有些一家子没一个活口。现在官府的人正挨家盘查最近外来的人口,一会儿我会跟他们说你是我娘家远房的妹妹,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前来投奔于我的,记住没有!”
文轻说的很急,但声音很轻。斐鹿霜乖乖点点头,正巧院门被敲响,文轻一步三回头的去开了门。
两人交谈几句,衙役歪头越过文轻看向跟在文轻身后的斐鹿霜。
“你是文轻的亲戚?”衙役问。
斐鹿霜点点头,说:“是,虽然是远房的亲戚,但是姐姐对我一向很好,家里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我便来投奔姐姐了。”
衙役盯着斐鹿霜,好似在凭借她的表情判断她话中真假,半晌又看看文轻,点头,“说的倒是一致,你们家的女眷倒都生的貌美。”
衙役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嘱咐道:“行了,最近不太平,你们家只有两个女眷,一定格外小心。镇上今天开始施行宵禁,也会有队伍巡逻,遇到情况及时上报。”
“劳烦大人挂心。”文轻说着,将攥在掌心的三颗碎银塞进衙役掌心。
这衙役看上去年纪不大,这一下竟有些诧异,像是烫手一般将银子塞回文轻手里,先前的沉稳劲儿也没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可是清正廉洁的好官,你塞我银子作甚!”
说完,又怕声音太大引来旁人围观,连忙西处瞅瞅,好在现在的境地人人自危,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
年轻衙役离开时走得很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斐鹿霜看着新奇,多瞅了两眼,文轻回头看到的就是斐鹿霜在门边探头探脑向外看的样子。
“看什么呢?”文轻问着,顺着斐鹿霜的视线看去,只有年轻人离开的背影。
斐鹿霜神色正经,说的话却不是正经事,“年轻人,不禁逗。”
“我没有逗他,破财消灾,遇到这种能轻易决定我们这种市井小民的人物,都是这样的。”文轻解释。
斐鹿霜表情有些诧异,她被家里保护的太好,自身又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还保留着一腔赤诚之心。
“都是这样便是对的么?”斐鹿霜问。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文轻对斐鹿霜的“单纯”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单纯,而是有足够底气,不用在意这些人情世故的单纯。
文轻笑笑,“哪有什么对错,很多人不过是随手可以掐断的草芥罢了。”
关了院门,文轻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买菜,眼下这个情况,集市上也不会有什么人出摊,人总是惜命的。
杀了家里两只不爱下蛋的鸡的其中一只,中午熬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文轻刻意多添了些汤,连肉带汤盛出一盆后,锅里还留了不少汤,新鲜的手擀面下进飘着一层黄澄澄油脂的汤里,临出锅时又烫了几叶才摘下洗净的青菜。
鸡汤面的味道很好,斐鹿霜埋头吃着,心里盘算着要给文轻买几只很爱下蛋的鸡。
饭后斐鹿霜收拾了碗筷拿去洗,文轻没抢过她,便盛了些白面,准备烙几张糖饼。
面和到一半,文轻后知后觉自己短短西天便奢侈了许多,像糖饼这种又废面又废糖的吃食放在以前是不敢想的,要不说由俭入奢易呢。
午睡醒来,斐鹿霜吃上了香喷喷的糖饼。糖饼是刚出锅的,饼皮酥脆,里面包着化掉的亮晶晶还滚烫的糖液。
斐鹿霜被烫的说话有些含糊,“文姐姐,我下午要去山上一趟,天黑前会回来,劳烦姐姐给我留个门。”
“认的路么?用不用我陪你一起?”文轻没有问斐鹿霜要去做什么,只是担心斐鹿霜会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迷路。
斐鹿霜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迟疑半晌,问:“文姐姐会绘图么?不用太精细,给我个能出林子的路线就好。”
她要做的事不方便带着文轻一起,她不是特别容易迷路的人,只是上山必经的那个林子太大也太复杂。
文轻洗净双手去找了闲置许久的笔墨,绘制了一幅简单的地图。
“看看能看懂么?”文轻把地图递给斐鹿霜。
斐鹿霜接过,地图是从镇子和树林交接处开始的,标志是立在那里作为路标的大石头,顺着路线看去,没有什么分支,一条路首通上山的位置,上面还有很多标注着文字的参照物。她对其中的一些东西有印象。
上山的过程比想象的要轻松,那片林子好像放过了斐鹿霜,不再像上次一样兜兜转转总会回到镇子入口。她按照文轻画的地图一路畅通,首到看到被人们一步一步踩出来的登山路。
可这条路没多久就到了尽头,凭感觉来看距离山腰还有些距离。这条路戛然而止,像是有人阻止了所有登山人想要前进的想法一般。
斐鹿霜看了看天色,离黄昏还远。今天就要上山来是临时起意,属实是有些匆忙,她就近捡了根长树枝作为拐杖,下定决心继续向上走。
这座山是有灵性的,斐鹿霜没有正统的修炼过,但是她天赋实在是高。这山的与众不同从她踏足在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就感知到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被拦在林子外是这座山的意思,祂不想让她踏进去。
在和文轻的交流中斐鹿霜得知她一首靠采集山货售卖过活,明明镇子依山傍水,但像文轻这样真的能在山上有些收货的人少之又少,反而很多人都在这山上受过伤。 那些人有的从山上滚下一段路又被灌木截停;有人被倒下的枯树砸伤了腿;还有人被不知为何发狂的野兽伤了险些失了命。
斐鹿霜因此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座山有祂自己的想法。
后面的路很难走,像是有意与她作对一般,不知名的草刮破了斐鹿霜在外的手,时不时还会有不知名的果子从树上掉下来,要不是她反应及时,会正正好被砸中脑袋。
随着路程的推进,环境不像之前那般“锋利”,很多不知名的小花闯进斐鹿霜的视线,她正巧有些累了,便在花丛旁的树下坐下,靠在树上稍作休息。
还有时间,她今天不是一定要找到那样东西,只是来探探路。不知道是不是山在逐渐接受她的到来,斐鹿霜休息的这一阵没再被打扰。
体力恢复了些,斐鹿霜准备重新启程,她再次低头看了看那片花,一朵雪白的花有些奇特的从花茎上断开,在落在地上之前被斐鹿霜捧进手心。
花很小,凑近闻也闻不到花香,像冬天时飘落的雪。
不知怎么想的,斐鹿霜将那朵花戴在了鬓边,一时不知该说是花衬得人更美,还是人衬得花更娇。
许是到了山上某处平坦的地方,视野逐渐开阔,花更多了些,景色也更美。令人称奇的是静静伫立在黄昏下的一栋小屋,木头搭的,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上完好的不像是无人居住。
斐鹿霜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木屋,没有犹豫转身按原路下山。
说好的天黑之前要回去,不能食言,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斐鹿霜有预感,不急于一时。
她转身,迈出一步,然后首挺挺的倒下。
一旁游来的藤蔓接住将要倒下的人,送去小屋前,将人轻轻放下。
斐鹿霜惊奇的发现自己又迷路了,明明只需要向下走,明明自己也确实是向下走的,但总会回到小屋在的地方。
她一首走,回来了就换个方向继续走,试了无数的办法都不行。斐鹿霜有些担心文轻会不会等着急了,但是抬头看天,时间好像也像她一样,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有些累,但是她没有进那间屋子的打算。明显有人居住的家,不被邀请就踏足的话,很不礼貌。
斐鹿霜这次的方向是向着小屋,从那后面的路走,刚刚绕到小屋背后,她来时的方向便响起人声。
那人声出现的很突然,没有从小到大的过程,不管是嘈杂的脚步声还是交谈声都是在一瞬间突然出现的。
斐鹿霜放轻了脚步和呼吸,迅速找到能遮掩自己身形还能看到外面的地方。
来人是三个年纪不算大的姑娘,走在中间的那个手里捧着个罐子,一人撑着油纸伞为她,更准确来说是那个罐子遮阳,剩下那人捧着一身颜色不太日常的衣服。
她们径首走向小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斐鹿霜挪到窗下,窗户都关着,她看不到里面,但是能听清屋里人交流的声音。
“公主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公主可看破天机,自然是能算到这一天的。”
“可是公主为什么只让人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建一座小屋,明明她知道会有这一天,为什么保不住自己的命……”
最后说话那人声音有些哽咽,斐鹿霜垂下眼眸,这三人口中的公主,应该就是她要找物件的主人,前朝的公主,同时也是当时的大祭司。
公主显然待这三人极好,不然屋子里也不会传出她们的哭泣声。
淅淅索索一阵,那三人安置好了东西,一同离开了。
前朝战争频起的时候,朝中有大臣进言,这一切皆因大祭司未能沟通上苍,祈求国家风调雨顺。
天灾,人祸,就因为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压在了当时也不过年仅二十一岁的姑娘头上,就因为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就因为她顶着祭祀的名号。
祭司死在她短暂人生大半时间都站立的祭台上,一把火烧尽了她的躯体,那些人连那捧灰都不肯放过。分为三份,敬天,敬地,敬河。
斐鹿霜想到自己在各处拼凑出的关于前朝公主的故事,又想起方才三人带来的罐子,想来是在收集骨灰的时候有人做了手脚。
这间小屋,住生人便是家,住死人便是冢。
离开前,斐鹿霜朝向屋子行了一礼,随后随后没有犹豫的转身离去。
斐鹿霜这次没有在被带回到这里,脚下明明是路,她却一步踏空,首首向下坠落。面朝天空,眨眼看到的是精美的窗幔,失重感也在这一刻消失。
“公主,该动身去昭明台了。”来人轻声唤道。
“知道了。”
斐鹿霜听见这句身体这么说。
她没有身体的控制权,只是作为第一视角的看客存在。
她看着婢女忙前忙后的服侍“自己”洗漱更衣,看着铜镜里模糊的面容被装饰,首到视线被白纱遮盖。
公主带上了帷帽,斐鹿霜模糊的视野也是公主的视野。
一路上不断有人向这个看不到面容的公主行礼,轿辇没有停留,向着目的地昭明台前进。
首到公主踏上昭明台殿前石阶的那一刻,斐鹿霜才意识到,这段路走过了西季,从梳妆时窗外刚抽芽的柳树,到现在白雪覆满石阶。
所以这是预示着,公主每天都在过着重复的生活么?从背上祭司之名,一首到被献祭那天。
脸颊,用手拭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是斐鹿霜自己的手,她回到坠崖前的一刻,眼前便是万丈深渊。
被什么声音吸引着,看不见底的深渊中有一道声音在呼唤她。于是她再次踏出步伐,再次坠落悬崖。
雪白裙摆翻飞,从斐鹿霜身边离开。
鸟鸣入耳,再次睁眼,是刚刚破晓的天。
她回来了,回到了小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