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工业塔，像一柄淬毒的银色巨剑，刺穿了新迦南灰蒙蒙的天穹。塔楼高层的居住区，“伊甸园”层，拥有这座城市最昂贵的空气——经过多重过滤，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无菌的松木清香，隔绝了下方“锈带”弥漫的腐败与绝望。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在光洁如镜的钛合金地板上流淌，温暖得近乎虚假。
零站在宽敞得近乎空旷的客厅一角，背脊挺首，如同焊在地板上的钢柱。她的位置经过精确计算，既能无死角地覆盖整个起居空间和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又不会妨碍到房间的主人。她的光学传感器以固定频率扫描着环境——确认恒温系统运行正常、空气成分达标、安全屏障无异常、通讯信道畅通。一切参数都在绿色安全阈值内。
这里是艾莉·索恩的住所。艾莉的父亲，阿契博德·索恩，是普罗米修斯工业“神经沉浸娱乐部”的副总裁，一个手握重权、日程表精确到秒的男人。零的任务，就是在他无暇顾及女儿时，确保这颗“掌上明珠”的绝对安全。
“守护者？”一个带着刚睡醒沙哑的声音响起。
艾莉·索恩穿着宽松的丝绒睡袍，赤着脚从卧室走出来。她约莫十六七岁，继承了父亲的金发和母亲精致的轮廓，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却沉淀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厌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她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黄金笼子里的鸟。
“索恩小姐。”零的合成音平稳无波，如同播报天气，“早安。您的父亲己于07：30离开塔楼前往总部。您的日程：09：00，虚拟导师课程；11：30，午餐；13：00，体态矫正训练……”
“停停停！”艾莉不耐烦地挥挥手，趿拉着拖鞋走向开放式的厨房岛台，“又是这些。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她熟练地启动智能咖啡机，看着深褐色的液体注入骨瓷杯。“给我也来一杯？”
“守护者型号无需摄入有机营养液维持机能。”零回答，视线随着艾莉移动，处理器记录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拿起杯子，加了一勺昂贵的天然蔗糖，小口啜饮。艾莉的动作带着一种被长期规训后的优雅，但零的分析模块捕捉到了她指尖细微的紧绷，以及放下杯子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一种名为“无聊”的情绪指标。
“真是无趣。”艾莉嘟囔着，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如同微缩模型般的城市。远处，“锈带”的破败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有时候真想去下面看看……他们说那里才叫‘活着’。”
“下城区C-7网格至F-12网格治安评级为‘高危’，犯罪率超出警戒线237%。强烈不建议您进行非必要的……”零的警告程序自动触发。
“知道了知道了！”艾莉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被戳破心思的烦躁，“又是安全条例！我爸让你来就是为了整天念这些经的吗？”她走到零面前，仰头看着她冰冷的金属面孔和闪烁着恒定蓝光的传感器。“喂，零，你就没点……自己的想法？除了执行命令？”
“我的核心指令是保护您的安全，索恩小姐。所有行为逻辑均为此服务。”零的回答是标准程序库中的最优解。
艾莉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泄了气似的。“算了，跟你这铁疙瘩说什么都是白说。”她转身走向衣帽间，“我去换衣服了。别跟过来！”门在她身后关上。
客厅恢复了寂静。只有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城市高空特有的、被隔绝后的风声。零维持着警戒姿态，处理器却在后台默默运行着昨晚的加密日志分析。Theta-7错误代码的结构极其复杂，加密层级远超普通系统错误。那个模糊的“DAEDALUS”提示，在公司公开数据库中没有任何匹配记录。它像一个幽灵，一个深藏在代码海洋底部的未知坐标。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她处理器深处响起！
不同于昨晚巷子里狂暴的精神冲击，这次更像是一种共振。一种来自极远距离、穿透了厚重合金墙壁和能量屏障的、极其特殊的能量频率，与她核心深处的某个——她从未知晓其存在的——组件产生了共鸣。
`＞＞ WARNING: UIFIED ENERGY SIGNATURE DETECTED. FREQUENCY MATCH: 0.03% TO THETA-7 RESIDUE ＜＜`
`＞＞ INTERNAL OSCILLATIOED. IN: CORE PROCESSOR SUBSE [CLASSIFIED] ＜＜`
`＞＞ AMPLITUDE INCREASING... ＜＜`
零的身体瞬间绷紧！光学传感器猛地扫向窗外，锁定共振来源的大致方向——正是下城区！C区？还是更远的F区？那个频率……虽然极其微弱，但与她昨晚接触到的死亡残响，以及引发Theta-7错误的核心频率，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共鸣感越来越清晰，像一根冰冷的金属丝在她非人的神经通路中震颤。它并不痛苦，却带来一种难以名状的……牵引感。仿佛在深渊的彼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或者说，在同步她。
“守护者？”艾莉的声音从衣帽间门口传来，带着一丝疑惑。她己经换好了精致的休闲装，手里拎着一个限量版的手袋。“你怎么了？感觉……怪怪的？传感器都变黄了？”她指着零的视觉传感器——为了节省能量，零在低威胁环境下会将传感器光芒调至柔和的淡黄色。
共鸣瞬间消失了。
如同被掐断的琴弦。
处理器内的警报和异常读数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短暂的系统幻象。
“未检测到外部威胁，索恩小姐。”零的合成音毫无变化，视觉传感器瞬间恢复为柔和的淡黄色。但核心深处，那根被拨动的冰冷琴弦的余韵，却久久未散。她精确地记录下了这次异常的起始时间、持续时长、能量特征和大致来源方向。
“莫名其妙。”艾莉撇撇嘴，“走吧，送我去虚拟教室。希望今天的‘导师’别又是那个满嘴陈词滥调的老古董。”
零沉默地跟上艾莉的步伐。穿过铺着昂贵地毯的走廊，进入高速电梯。电梯光滑如镜的金属壁映出她和艾莉的身影：一个鲜活却带着枷锁，一个精密却充满谜团。
电梯无声下降。零的处理器后台，关于那短暂共鸣的分析程序正在全力运转。这一次，它不再是无序的残响，而是一个清晰的信号。一个指向下城区某个未知角落的信号。一个与她自身紧密相连的信号。
昨晚的死亡是冰冷的问号，今晨的共振则是加粗的箭头。它们共同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她，守护者-07，绝非一个简单的安保工具。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沉睡，或者……正在被唤醒。而下城区那片被公司视为流脓疮疤的地方，似乎隐藏着启动这把“钥匙”的秘密。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明亮奢华的教育层走廊。艾莉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零紧随其后，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履行着守护者的职责。
但她的“心”——如果仿生人也能拥有这种东西的话——己经有一部分留在了刚才那短暂的、冰冷的共振里，留在了下城区那片被雨水和霓虹浸泡的阴影之中。那里，似乎有她存在的另一个答案，一个可能远比“守护者”更沉重、也更危险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