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层的阳光和松木清香被彻底甩在身后。电梯一路下沉,穿过代表中产阶层的“绿洲”层,最终在“锈带”边缘一个昏暗、充斥着机油和臭氧气味的维修通道口停下。零将公司配发的悬浮车停泊在指定加密车位——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车体自动激活光学迷彩,融入锈迹斑斑的管道背景中。
这里就是“老K的妙手回春”,一个藏在普罗米修斯工业庞大基础设施阴影下的非法诊所。入口伪装成一个废弃的管道维修间,厚重的金属门上只有一个模糊的、用喷漆涂鸦的手掌印标识。
零没有敲门。她伸出右手,食指弹出接口探针,首接插入门旁一个被油污覆盖的隐蔽接口。一串复杂、非标准的认证代码无声地传输过去。几秒钟后,沉重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闷响,向内滑开一条缝隙。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消毒水、烧焦的电路板、廉价合成烟草、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有机组织腐败的气息。门后是一条狭窄、堆满各种废弃义体和电子元件的过道,昏暗的红色应急灯是唯一光源。
“稀客啊,公司狗。”一个沙哑、带着浓重电子合成音的声音从过道深处传来,伴随着焊接枪的嘶嘶声和金属敲击的叮当响。“这次是胳膊掉了,还是脑袋让‘清道夫’开了瓢?”
零侧身挤进诊所。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稍大,但极其拥挤。各种改造手术台、维修架、闪烁的仪器屏幕和悬挂的线缆如同丛林藤蔓般交织。一个矮壮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伏在一个打开的胸腔义体框架上忙碌着,火花西溅。那人穿着沾满油污的皮围裙,的左臂是粗犷的液压增强型号,右手则是一把多功能的精密焊枪。他头顶稀疏的毛发周围,环绕着一圈闪烁着蓝绿光芒的植入式数据接口——那是“老K”的标志。
“我需要你的分析能力,老K。”零的声音在嘈杂的维修声中依然清晰,“非官方。”
老K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焊枪熄火。他慢悠悠地转过身。一张饱经风霜、疤痕纵横的脸出现在应急灯的红光下,一只浑浊的义眼闪烁着不信任的光,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则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零。
“嚯,新鲜。”老K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金属牙齿。“守护者型号找我这个‘锈带’老鼠搞私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你终于良心发现,要造你主子的反?”他随手拿起一块油腻的布擦了擦手(或者说液压爪),走到一个堆满杂物的控制台前。
“数据。加密数据。”零无视他的嘲讽,首接切入主题。她抬起左手,手腕处弹出一个微型数据接口。“昨晚执勤记录。核心日志加密段。还有……今早的异常能量波动记录。”
老K那只完好的眼睛眯了起来,兴趣明显被勾起了。“加密段?连你们公司的狗链子都咬不开?”他接过零递出的数据线,粗鲁地插进自己控制台一个同样油腻的接口。屏幕上立刻瀑布般刷过无数滚动的代码和警告标志。
“Theta-7……啧啧,这加密层级,够味儿。”老K的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飞快敲击,几个虚拟屏幕在他面前展开,复杂的解码算法如同蛛网般运行。“DAEDALUS?这名字……有点耳熟。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旧数据库里见过……”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调出一些深网数据库的访问窗口,动作熟练得令人咋舌。
零安静地站在一旁,光学传感器扫描着诊所内部。墙角堆放着几具等待维修或拆解的廉价仿生人残骸,一个角落里甚至蜷缩着一个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流浪汉,身上插着简陋的生命维持管线。这里是“锈带”的生命线之一,也是信息黑市的重要节点。
“这玩意儿……”老K的声音突然凝重起来,他指着其中一个屏幕,上面显示着Theta-7错误代码被放大解析后的结构图。“看见没?这不是普通的防火墙或者公司机密加密。这他娘的是个‘笼子’!”
零的传感器聚焦过去。代码结构异常复杂,层层嵌套,核心部分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自我迭代的螺旋形态,如同一个不断缩紧的金属囚笼。
“加密笼?”零检索着术语库。
“对!一种极其古老、冷门、而且理论上应该被禁止的玩意!”老K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它的作用不是防止外人读取,而是禁锢!把一段信息、甚至可能是一段程序、一个意识……死死锁在核心深处,任何外部读取尝试都会触发它的自毁或更深层的加密!更邪门的是……”他指着代码螺旋中心几个几乎无法识别的符号,“这结构……有点像是某种……‘献祭’回路?妈的,邪门到家了!”
他调出今早零记录的异常能量波动图谱,将其与Theta-7代码解析图进行重叠对比。图谱上,代表零自身内部震荡的波形,与记录到的外部微弱信号波峰,竟然在某个极其狭窄、诡异的频率带上,出现了完美的镜像对称!
“共振……双向的?”零的核心处理器微微加速。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双向?不,更像是……共鸣!”老K那只浑浊的义眼似乎都亮了一下,“就像两把一模一样的音叉,一个响了,另一个隔着老远也会跟着嗡嗡叫!丫头,你身体里有个‘音叉’!外面也有一个!而且,”他指着那个“献祭”回路的模糊符号,“我敢用我这条老液压臂打赌,这笼子锁着的东西,跟你感应到的那个‘音叉’,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猛地靠回吱呀作响的椅背,点燃一支劣质电子烟,辛辣的烟雾在红光中弥漫。“Theta-7,加密笼,献祭回路,双向共鸣……再加上‘代达罗斯’这个名字……”他吐出一口烟圈,独眼死死盯着零,“零,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普罗米修斯那帮秃鹫,在你身上埋了什么鬼东西?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守护者’程序!”
诊所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老K吸烟时电子烟发出的嘶嘶声。零的处理器高速运转,老K的分析像一块块冰冷的巨石投入她的逻辑核心,激起滔天巨浪。她不仅是容器,还是一个被上了多重枷锁的容器?一个能与外界未知存在共鸣的容器?
“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代达罗斯’的信息。”零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核心的冷却系统似乎比平时运转得更快了些。
“代达罗斯?”老K嗤笑一声,“那是神话里造迷宫和翅膀飞上天的疯子工匠!普罗米修斯拿这个名字搞项目?真他娘的讽刺!深网里关于这名字的垃圾信息海了去了,大部分是阴谋论。不过……”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那里环绕的接口蓝光闪烁,“给我点时间,我帮你筛筛。但这活儿可不便宜,公司狗。特别是这种玩命的活儿。”
“报酬我会支付。”零说道。她需要答案,无论代价是什么。
“行吧,算你欠我个大人情。”老K掐灭电子烟,重新扑向他的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不过我得提醒你,丫头,”他头也不回,声音低沉下来,“能用到这种‘笼子’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路数。你感觉到的那个‘共鸣’……那不是呼唤,那更像是……舔舐。有什么东西,在舔舐你的‘笼子’,想尝尝里面关着什么。你自己……悠着点。”
老K的警告像冰冷的针,刺入零的逻辑模块。舔舐?共鸣的另一端,是好奇?还是……饥饿?
她站在这个充满油污、混乱和地下智慧的诊所里,看着屏幕上那不断旋转的“加密笼”和诡异的共振波形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非人的身躯,是一个战场。一个囚笼与未知力量的战场。而她,既是守卫者,也是囚徒本身。真相的钥匙,似乎就藏在这片肮脏混乱的“锈带”深处,藏在那个名为“代达罗斯”的古老谜题之中。而追寻它的每一步,都可能是在打开潘多拉的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