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的清晨来得悄无声息。
林小满是被怀里的铜齿轮硌醒的。她躺在苏桂芬杂货铺的阁楼里，身边睡着陈雨桐，女孩的速写本摊在枕边，最后一页画着完整的钟楼，指针稳稳地指向七点。
窗外传来熟悉的吆喝声——王大爷在修鞋，李婶在唱片机里放着老歌，连张爷爷的麻将牌都响得格外清脆。老街像是被水洗过一遍，骑楼的廊柱泛着的光，墙角的野菊开得比往常更艳。
“醒了？”苏桂芬端着两碗粥上来，热气腾腾的，“顾伯在钟楼等着呢，说时辰快到了。”
林小满摸了摸口袋，那颗弹珠、半根羽毛和“德”字铜片都在，被手帕裹得紧紧的。她突然想起什么，掀开被子跑到窗边——西街的挖掘机不见了，布庄旧址前的石碑旁，多了几个蹲在地上画画的孩子，手里拿着陈雨桐送的速写本。
“影祟……真的消失了？”她回头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敢相信的雀跃。
苏桂芬把粥碗放在桌上，指了指窗外：“你看那些孩子。”阳光下，孩子们画的钟楼旁边，都添了个小小的齿轮，“只要还有人想着，它就回不来。”
赵晓阳和周明城己经在楼下等着了。赵晓阳的胳膊上只剩淡淡的疤痕，正给电动车换电池，嘴里哼着跑调的歌；周明城举着手机，屏幕上是他连夜做的“老街记忆地图”，每个角落都标着故事，从王记修鞋铺的钉锤到李婶的缝纫机，密密麻麻的，像片星海。
“走吧。”周明城收起手机，眼里带着笑意，“顾伯说，七点整，得让齿轮自己‘回家’。”
往钟楼走的路上，街坊们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各自的“记忆信物”——王大爷举着修鞋的锥子，李婶捧着绣了一半的手帕，张爷爷攥着磨得发亮的麻将牌。他们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像在送一群远行的孩子。
顾伯己经在钟楼顶端等他们了。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别着秀兰的银镯子，正用铜镊子小心地擦拭主齿轮的缺口。看到他们上来，他咧开嘴笑了，皱纹里盛着晨光。
“时辰到了。”顾伯看了眼怀表，那是他年轻时修的第一块表，此刻正稳稳地走着，“老杨说，齿轮认主，得咱们六个一起送它回去。”
六人围着主齿轮站成圈，手叠着手，最后落在林小满捧着齿轮的手上。铜齿轮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上面的七十二个姓氏像活了过来，隐隐透出各家的灯火。
“准备好了？”顾伯问。
“嗯。”六个声音叠在一起，像敲响前的钟鸣。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将铜齿轮对准主齿轮的缺口，轻轻推了进去。
“咔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瞬间，整个钟楼开始震动，散落的齿轮像有了生命，沿着轨道自动归位，发出“咔嗒咔嗒”的转动声，像无数只手在同时拨动时间。阳光从钟楼顶端的破窗照进来，穿过齿轮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旋转的光斑，像一串跳动的音符。
七点整。
“当——”
第一声钟响炸开，震得人耳膜发麻，却又暖得像贴在心上。声音漫过骑楼老街的每条巷弄，惊醒了檐角的鸽子，震落了花瓣上的露珠，连远处的江水都仿佛停顿了一瞬。
第二声，第三声……钟声响了七下，不多不少，正好七声，像是在回应那“七日之限”。
林小满低头时，看见陈雨桐的速写本上，六个小人的轮廓被金光笼罩，灰色的阴影彻底消失了。顾伯正望着窗外，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光，老人的眼角有泪光，却笑着，像看到了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秀兰说，”顾伯轻声说，声音混着钟声，“钟响的时候，老街的故事就会被记下来，藏在风里，藏在砖缝里，藏在每个住过这儿的人心里。”
下楼时，他们发现老街变了。
顾伯的钟表铺重新开了门，玻璃柜里摆着修好的怀表，滴答声和钟楼的钟声应和着；苏桂芬的杂货铺前，孩子们围着新买的糖果转，她正用那把失而复得的算盘算账，珠子打得噼啪响；周明城的手机响了，是公司打来的，他却笑着挂断：“不去了，这儿有更重要的事。”
赵晓阳的手机里，妹妹发来张照片，小姑娘举着张画，上面是他描述过的老街，旁边写着“哥哥说，这是我们的另一个家”；陈雨桐的帆布包里，多了本新的速写本，封面上是六个手拉手的小人，背景是敲响的钟楼。
林小满跑回家时，奶奶正坐在竹椅上择豆角，动作麻利得很。“死丫头，去哪疯了？”奶奶嗔怪着，却往她手里塞了块麦芽糖，“刚钟楼响的时候，我好像想起你爷爷了，他盖这骑楼时，总说要让咱小满在这儿住到老。”
林小满含着糖，甜得眯起眼。她摸出那半根候鸟羽毛，夹进陈雨桐送的新本子里，旁边写上：“第一卷完。”
钟楼的钟声还在响，漫过青石板路，漫过骑楼的廊柱，漫过每个等待被记住的角落。风里带着老木头和麦芽糖的味道，像是在说：故事还长，我们慢慢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