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两周后。
凯悦“云顶”宴会厅。
水晶灯亮得刺眼。香槟气味混着浓烈香水味。
弦乐在角落响着。
姜芸芸穿着香槟色钉珠鱼尾裙,走动时珠片闪光。
她嘴角挂笑,和客人碰杯。手指捏着细长香槟杯。
她身边站着宴辞。黑西装,身姿挺首。
他和客人交谈,脸上带着疏离的笑。
偶尔,姜芸芸看他一眼。他也回看她一眼。两人眼神碰一下,又分开。
顾行之站在宴会厅入口附近,扫视全场。
白若微来了。
穿着猩红短裙,挽着一个肌肉鼓胀的男伴。她眼睛像探照灯,扫来扫去。
她走向姜芸芸。
“芸芸,恭喜呀!”白若微道。
“咦,换男伴了吗?”姜芸芸意外。
“没,只是多了一个。”白若微弯了下头发,“对了,大喜日子!咦,怎么没见宴辞的父母?老人家不来见证儿子订婚?”
姜芸芸笑容不变,抿了口香槟:“老人家有事。也不习惯这种场合。”
“哦?是吗?”白若微拖长调子。
宴辞站在几步外。
黑西装,身姿挺首。
他被三个男人围着,西装革履,带着海归气息。
“宴,你这步棋,走得快啊。”为首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推了下眼镜,笑着拍宴辞肩膀,“刚跳出我们那个火坑,就攀上姜家这高枝订婚了。该不会是……”
他拖长调子,声音压低,带着试探,“那边竞业协议压下来,急着找个避风港?怕老东家找你麻烦?”
旁边两人也跟着笑,眼神探究。
宴辞嘴角微勾,弧度恰到好处,看不出情绪。
他抬手,轻轻拂开金丝眼镜搭在他肩上的手。动作自然,带着点不经意的疏离。
“David,”宴辞声音平稳,目光扫过三人,“竞业协议?条款你比我熟。约束范围仅限于核心AI算法领域。”他顿了顿,拿起侍者托盘上的香槟,浅浅抿了一口,“我现在做的,是姜氏集团的传统酒店业升级项目。用点人脸识别门禁,优化下客户管理系统。这算‘核心AI’?”他挑眉,看向David,眼神带着点玩味的揶揄,“还是说,老东家现在业务下滑得厉害,连这点边角料都紧张了?”
David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宴辞放下杯子,语气轻松:“至于订婚,”他目光转向不远处正与人交谈的姜芸芸,侧脸线条柔和了些,“缘分到了而己。David,你该不是嫉妒我动作快吧?听说你最近也在相看?”他巧妙地把球踢回去。
David被噎住,一时找不到话反击。另外两人也讪讪地笑了。
就在这时。
宴会厅厚重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
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深蓝布外套,里面是廉价化纤料的旧衬衫。
裤子是多年前的款式,裤脚有些短。
头发花白大半,用最普通的黑色发卡紧紧别在脑后。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她茫然地睁着眼,眼皮上覆盖着大片暗红扭曲、皮肤挛缩的疤痕,眼皮边缘粘连变形,眼珠浑浊无光。双手粗糙,关节粗大,不安地绞在一起。
脚下是一双沾着泥点的旧布鞋。与满场珠光宝气、衣香鬓影格格不入。
正一路摸索着前进。
服务生立刻上前,声音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女士,请问您找谁?是不是走错厅了?”
他目光扫过门口。定住了。
脸上那点客套的笑意瞬间消失。他猛地拨开面前的人,大步穿过人群。
“妈!”他冲到门口,一把扶住妇人颤抖的胳膊。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紧绷。
姜芸芸也看到了。心往下沉。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宴辞的母亲。比她想象中更……触目惊心。宴辞提过母亲眼睛不好,怕她不适应,特意说好不让她来。
白若微轻笑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附近的人听见:“哟,这不是来了吗?姜大小姐,你婆婆亲自来贺喜了呀。”
姜芸芸眼神一冷。瞬间明白。白若微搞的鬼。
她没看白若微。放下香槟杯,脸上笑容瞬间变得甜美真诚。她快步走到宴辞身边。
“妈!”姜芸芸声音清脆,带着亲昵,自然地挽住妇人另一只胳膊,“您可算到了!路上累了吧?”她稳稳扶住,动作轻柔。
宴辞侧头看她。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一刹那,无需言语。是熟悉的默契,也是此刻牢不可破的同盟。
姜芸芸扶着宴母,宴辞在另一侧支撑。三人一起走向主桌方向。
姜芸芸的父亲姜世勋正和几位老朋友交谈。
“爸爸,”姜芸芸带着宴母站定,声音清亮,“您看,妈妈来了!”
姜世勋愣了一下,看向穿着寒酸、眼带伤疤的妇人,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异样,但面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亲家母!快请坐!”
宴母茫然地“望”着声音方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人群中顿时充满窃窃私语:“这是宴辞的母亲?”
“盲人吗?”
姜芸芸像是没听到,也没等父亲多寒暄。
她目光越过人群,精准找到入口附近的顾行之。
她声音不高,但带着清晰的责备和熟稔:“顾行之!”她盯着他,“让你去接人,怎么搞的这么晚才到?路上出什么事了?”
顾行之反应极快。
他立刻低头,快步走过来几步,带着歉意:“姜小姐,宴先生,实在抱歉!路上堵死了,耽搁了时间。是我的疏忽。”
他转向宴母,微微躬身,“伯母,让您久等受累了,对不起。”
这番对话和道歉,立刻给宴母的突然出现定了性:是安排好的,只是迟到了。
“下次注意。”姜芸芸语气缓和下来,不再看他。
她转向宴母,语气又软又甜,“妈,别站着了,快坐下歇歇。”她小心地扶着宴母在主桌预留的位子坐下。
姜芸芸亲自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递到宴母手中:“妈,先喝口热茶暖暖。路上辛苦您了。”
她微微俯身,凑近宴母耳边,轻声细语地问着坐车舒不舒服,有没有晕车。
宴母握着温热的茶杯。粗糙的手指着光滑的杯壁。她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
这里太安静了。
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巨大的陌生感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
姜芸芸看了出来,连忙说:“宴辞,妈是不是有点晕车啊,你赶紧带她进里面休息会儿。”
宴辞明白,点头。
“各位,失陪。”他小心地扶着母亲进内室。
首到进了内室,宴妈妈连忙抓紧宴辞的手:“这是哪,今天你订婚?”
“妈,”宴辞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安抚,“您怎么突然过来了?”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母亲齐平。
“是有人说你找我,把我接过来的,”宴辞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摸索着抓住宴辞的手,急切地问,“小辞,什么订婚?出什么事了?刚才那地方吵得我耳朵嗡嗡响,那些人……那些人……”
“没什么事,妈。”宴辞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您别担心,只是场误会。您先休息。”
他试图将那份沉稳传递给惊魂未定的母亲。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宴辞哥?我看伯母也来了,需要帮忙吗?”是周婷进来。
宴辞妈妈一听周婷声音,好像大海中抓住浮木,连忙伸出手:“婷婷,你来了。”
看样子周婷能安抚他妈妈。
“周婷,”宴辞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妈妈。给她倒杯温水,陪她在这里休息,别让任何人打扰。”
“好的,你放心。”周婷立刻点头,快步走到沙发旁,在宴辞母亲身边坐下,声音轻柔得像哄孩子,“阿姨,您渴了吧?我给您倒杯水,温温的,好不好?”
宴辞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确认周婷能安抚住她,这才走出了休息室。
他穿过依旧弥漫着窃窃私语和探究目光的人群,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稍后走到姜芸芸身边:“谁做的?”
姜芸芸扫了眼宴辞。
这语调可够冷的啊,动谁不好动宴辞的妈妈。
想打她姜芸芸的脸,可惹到更不好惹的人——男人的心胸可比女人小多了。
白若微正往这边瞥过来。
姜芸芸抬头,示意:“我没猜错的话,白若微。”
“为什么?”
姜芸芸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可能因为丹尼尔,”她顿了顿,红唇轻启,吐出清晰的字眼,“是我的旧任男朋友。我又驳了她好几次面子。刚刚你妈妈来之前,她特地问你父母为什么没来参加婚礼。”
宴辞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归于更深的幽暗。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视线无声地、锐利地穿透人群,精准地钉在了远处被几个女伴簇拥着的白若微身上。
那眼神冰冷,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