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煞藤与甜野果
天刚蒙蒙亮时,灵溪是被一阵委屈的“嘟囔”声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昨晚还蔫蔫的藤蔓正缠着她的手腕轻轻晃,叶片簌簌发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顺着藤蔓往门外看,晨光正透过瘴气的缝隙斜斜照进来,落在被拔得光秃秃的谷口——那里原本种满了夜渊的血煞藤,此刻只余下翻卷的黑土,断藤的残根还在冒着丝丝黑气。
“你们怎么了呀?”灵溪戳了戳缠在手腕上的藤蔓,这是昨晚从她袖口长出来的那株,此刻正“说”个不停。
她能听懂这些藤蔓的抱怨——它们在心疼谷口那些被拔掉的同伴,说那些血煞藤虽然长得凶巴巴,其实每天都在努力吸收谷里的瘴气,只是性子急了点,才总爱用尖刺扎人。
灵溪听得眼睛圆圆的。她转头看向屋角,那个穿黑袍的男人还靠在石壁上,似乎睡着了。他的睫毛很长,垂落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冲淡了几分平日里的戾气,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
他掌心里的锁链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脚踝,细细的一道,却没勒紧,反而像是在……守护?
灵溪轻轻挣了挣,锁链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夜渊立刻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在初醒时还带着点朦胧的墨色,看清是她后,瞬间又覆上了惯常的冰冷。他不动声色地收回锁链,指尖的黑气一闪而过,显然是在压制体内可能翻涌的戾气。
“醒了?”他的声音还有点哑,像是砂纸轻轻磨过青石。
灵溪点点头,指着门外:“你的那些藤藤,好像很难过。”
夜渊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谷口,眸色沉了沉。他昨晚让下属拔藤时,确实听到了血煞藤发出的尖啸——那是怨魂被强行剥离植株的惨叫,换作平时,他只会觉得悦耳,可此刻听灵溪说它们“难过”,竟莫名有些不自在。
“它们是凶器。”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留着碍事。”
“才不是呢。”灵溪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它们说,是你让它们种在这里的,还说你每次路过都会给它们喂一点点灵力,虽然凶巴巴的,却从没真的伤害过它们。”
夜渊的动作顿住了。
他确实会给血煞藤喂灵力。血煞藤以怨魂为食,却也能净化幽冥谷的瘴气,三百年前他刚入谷时,就是靠这些藤蔓才勉强稳住了体内翻涌的戾气。只是这件事,连他最亲近的下属都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会……
他猛地看向灵溪,眼神锐利如刀:“你到底是什么人?”
灵溪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认真回答:“我叫灵溪呀。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前两天被坏东西追到这里,醒来就在你的屋里了。”
她说的“坏东西”,是一群觊觎她净灵体的邪修。那些人打晕她时,她好像撞到了头,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一路跑,跑着跑着就掉进了这个雾气腾腾的山谷。
夜渊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连撒谎都不会,里面只有纯粹的疑惑和一点点被吓到的委屈。他忽然想起昨晚她指尖的暖意,想起那些被净化的戾气,心头微动——或许,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尊主,药和吃食拿来了。”下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夜渊收回目光,起身走到门口。下属捧着一个木托盘,里面放着个小瓷瓶和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还有几个红得发亮的野果,看着倒是新鲜。
“这是……”夜渊的目光落在野果上。幽冥谷里只有毒草,哪来的野果?
“回尊主,是在谷外的山坡上摘的,属下试过了,无毒。”下属连忙解释,他见那少女看着瘦弱,想着野果或许比干粮合胃口,才斗胆摘了几个。
夜渊没说话,拿起托盘走进屋。灵溪己经从草堆上爬起来了,正蹲在地上跟那些从她衣角钻出来的小草说话,手指轻轻拂过草叶,那些原本枯黄的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了绿意。
他把托盘放在她面前的石头上:“伤药。”
灵溪抬头,看见那几个红果眼睛一亮。她刚要伸手去拿,手腕却被夜渊抓住了。他的指尖很凉,带着常年不褪的寒气,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先上药。”夜渊的声音依旧冷硬,动作却放轻了些。他拆开小瓷瓶,里面是黑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还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这是用百种毒草炼制的伤药,寻常人用了会痛不欲生,却能最快压制阴毒。
灵溪左臂的伤口周围还泛着黑气,那是邪修留在她身上的阴咒。夜渊的指尖刚碰到伤口,她就疼得“嘶”了一声,眼眶瞬间红了。
“很疼?”夜渊的动作停住了。他见惯了生死,从没在意过谁的疼痛,此刻却看着她泛红的眼角,莫名觉得那点红刺得他眼慌。
“它说……这药膏好凶哦。”灵溪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她能“听”到伤口里的阴咒在尖叫,说这药膏比它们还霸道,要把它们活活烧死。
夜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刚要说话,却见灵溪忽然拿起一个红果,用袖子擦了擦,递到他面前:“你尝尝?这个果子说它很甜。”
阳光透过她的指缝落在红果上,映得她的指尖莹白如玉。夜渊看着那枚递到眼前的野果,又看了看她带着期待的眼睛,喉结微动,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果子入手温热,带着阳光的暖意。他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酸,竟是说不出的爽口。他三百年没尝过“甜”味了,早己忘了这种滋味是什么样的,此刻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慌。
灵溪见他吃了,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自己也拿起一个野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你身上的锁链也想吃呢。”
夜渊低头看向掌心的锁链。那几道缠着黑气的锁链此刻正微微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像是在……渴望?他活了三百年,还是第一次见这锁链有这样的反应。
“它们说,好久没尝过阳光的味道了。”灵溪一边吃着果子,一边跟他“翻译”,“还说你总把它们关在暗处,它们都快闷死了。”
夜渊握着果子的手指紧了紧。这锁链是他以自身精血炼化的本命法器,承载着他一半的戾气,从来只有他驱使锁链的份,哪轮得到它们“抱怨”?可不知为何,听着灵溪的话,他竟觉得这锁链的颤动像是真的在撒娇。
他没再说话,低头继续给灵溪上药。这次她没再喊疼,只是乖乖地看着他,嘴里还在小声跟伤口里的阴咒“讲道理”,说让它们乖乖离开,外面的阳光很好,没必要总待在黑暗里。
夜渊的动作越来越轻。他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那些从她发间钻出来的嫩芽,看着她周身那层淡淡的白光,忽然觉得,这幽冥谷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药膏涂完,伤口周围的黑气淡了不少。夜渊收起瓷瓶,正准备起身,却被灵溪拉住了衣角。她仰着头,手里捧着最后一个野果,递到他嘴边:“这个给你,它说想跟你做朋友。”
野果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清浅气息扑面而来,夜渊的呼吸微微一滞。他看着她眼底映出的自己,黑袍、锁链、还有那抹常年不散的戾气,在她清澈的瞳孔里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沉默了片刻,微微低下头,咬了一口那枚野果。
清甜的汁水再次漫过舌尖,这一次,似乎比刚才更甜了些。
灵溪见他吃了,笑得更开心了。她没注意到,夜渊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了,掌心的锁链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在回应她的笑意。
门外的下属看得目瞪口呆。他远远地站着,看见自家尊主——那个连仙门长老都不放在眼里的噬魂尊主,正任由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女拉着衣角,甚至还吃了她递过来的野果。
更让他震惊的是,尊主黑袍上那些凝结的血冰晶,不知何时己经全化了,连周身的戾气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阳光终于穿透了瘴气,在地上投下一小块温暖的光斑。灵溪光着脚踩进光斑里,仰头朝夜渊笑,像株刚晒过太阳的小草,浑身都透着勃勃生机。
“夜渊,”她忽然开口,喊了他的名字。这是昨晚她听下属喊的,觉得这名字虽然冷,却像深潭里的星光,很好听,“我们去谷外走走好不好?那些小草说,谷外的山坡上开满了花呢。”
夜渊看着她眼里的光,又看了看掌心安静下来的锁链,沉默了很久,久到灵溪以为他不会答应时,才听见他极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嗯”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沉寂了三百年的心湖,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想,或许去谷外走走也无妨。
至少,得看看是什么样的阳光,能让这丫头笑得这么甜,能让他的锁链,也生出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