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掌心光与心上刺
幽冥谷外的山坡藏着另一番天地。
晨露还凝在紫菀花的花瓣上，被朝阳映得像碎钻，风里飘着野蔷薇的甜香，和谷中终年不散的腐气截然不同。灵溪赤着脚踩在青草上，裙摆扫过花丛，惊起几只蓝紫色的蝴蝶，绕着她周身的白光翩跹。
“你看！它们喜欢我！”她回头朝夜渊笑，发梢沾着的草屑随着动作轻轻晃，像只偷藏了蜜的小兽。
夜渊站在坡下的阴影里，黑袍几乎要与尚未散尽的瘴气融为一体。他看着灵溪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掌心的锁链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脚踝——那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像是怕这抹过于干净的光会被山野的风卷走。
“尊主，血影教的余孽查到了踪迹，就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寨。”下属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带着谨慎的压低。他手里捧着张泛黄的舆图，视线却忍不住往坡上瞟，总觉得自家尊主今天的锁链缠得格外……温柔？
夜渊的目光从灵溪身上移开，落在舆图上的黑风寨标记。那里是三不管的地界，聚集着各路邪修，血影教残部躲去那里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久。
“备些伤药和干净的水。”他忽然道。
下属一愣：“尊主是要……”
“你留下。”夜渊打断他，视线重新回到坡上。灵溪正蹲在花丛里，不知在跟什么东西说话，手指轻轻点着一朵半开的野蔷薇，那花苞竟“啪”地一声绽开了，粉白的花瓣上还凝着晶莹的露珠。
下属这才反应过来——尊主是要带着这少女一起去？！
他刚想劝阻，却对上夜渊冷冽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谁都知道，尊主决定的事，从来没有更改的余地。
灵溪被夜渊牵着手往黑风寨走时，还在惦记那朵刚开的蔷薇。“它说它等了好久才开花，想让我明天再去看它。”她晃了晃被牵着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还有那道常年缠着锁链的浅痕。
“不必。”夜渊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黑风寨的东西，比血影教的余孽更脏。”
灵溪眨眨眼。她能“听”到夜渊周身的戾气在躁动，那些被她暂时安抚的怨魂正发出不安的嘶鸣，像是在预警。可她更能“听”到他掌心锁链的轻颤——那不是凶戾，而是一种近乎笨拙的守护，像怕她被路边的石子绊倒。
黑风寨的山门是用骷髅头垒的，腥气顺着门缝往外溢，连阳光都绕着走。夜渊刚推开寨门，就有几道黑气从暗处射来，带着淬毒的尖啸。
“小心！”灵溪下意识地拽紧他的手。
夜渊却连眼皮都没抬。掌心的锁链骤然暴涨，黑气如游蛇般窜出，只听几声凄厉的惨叫，那些偷袭者就被捆成了粽子，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身上的邪修气息正被锁链一点点蚕食。
“尊主饶命！我们只是奉命……”
“聒噪。”夜渊指尖微动，锁链猛地收紧。那些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化作缕缕黑烟被锁链吞噬，只余下几副空荡荡的骨架，在地上发出“咔哒”的轻响。
灵溪看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夜渊身后缩了缩。她不怕那些邪修的丑陋，却怕那瞬间消散的生魂——那些魂灵里，竟混着几个尚未成年的孩童气息。
“他们……”
“活着的时候，比这更恶。”夜渊的声音冷得像冰，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带着一种生涩的安抚，“别怕。”
灵溪没说话。她能“听”到夜渊黑袍下的戾气在欢呼，那些被吞噬的生魂成了它们的养料，可他掌心的锁链却在轻轻蹭她的手背，像是在笨拙地道歉。
黑风寨的正厅里，血影教的教主正搂着个妖冶的女子喝酒。看见夜渊闯进来，那教主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噬魂尊主？真是稀客！怎么，你也看上这净灵体了？”
他的目光落在灵溪身上，贪婪得像盯着肥肉的饿狼。
灵溪被那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往夜渊怀里缩得更紧了。她能“听”到那教主腰间玉佩里藏着的东西——那是上百个孩童的生魂，被符咒困在里面，发出细碎的呜咽。
“放开她！”灵溪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把那些孩子放了！”
血影教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小丫头片子，等会儿让你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就知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夜渊掐住了脖子。黑袍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万魂咆哮的威压，血影教主的脸瞬间涨成了青紫，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酒水溅湿了夜渊的靴底。
“谁准你看她的？”夜渊的声音里淬着冰，掌心的锁链顺着血影教主的脖颈缠上去，黑气丝丝缕缕地往他七窍里钻。
“尊主……饶……饶命……”血影教主的眼球往外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腰间的玉佩却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那些被困的孩童生魂竟开始疯狂撞击符咒！
“不好！”夜渊皱眉。这玉佩被下了同归于尽的咒，一旦生魂冲破符咒，整个黑风寨都会被怨气炸平！
他刚要捏碎玉佩，灵溪却突然扑了上来。她的手掌按在玉佩上，周身的白光骤然亮起，像一轮小小的太阳。那些疯狂撞击的生魂在白光里渐渐安静下来，呜咽声变成了怯怯的啜泣，顺着她的指尖钻进她的掌心，化作点点莹白的光尘。
“别怕，我带你们出去。”灵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的额角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得像纸，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望着掌心的光尘，像是在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血影教主趁着夜渊分神的瞬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淬了黑血的匕首，狠狠朝灵溪后心刺去！
“小心！”夜渊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转身挡在灵溪身前。
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灵溪心上。她猛地回头，看见那把黑血匕首插在夜渊的后背，黑袍瞬间被暗红色的血浸透，而他掌心的锁链正疯狂地收紧，将血影教主绞成了一团血雾。
“夜渊！”灵溪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想去碰那把匕首，却被夜渊按住了手。
“别碰。”他的声音有些发哑，额角的青筋微微跳，“这匕首淬了‘化灵散’，会伤到你。”
灵溪的眼泪“啪嗒”掉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让夜渊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看着那些顺着她脸颊滑落的泪珠，突然觉得后背的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你看，”他忽然抬手，掌心托着一团莹白的光尘，那是刚才被灵溪救下的孩童生魂，“它们在笑。”
灵溪抽了抽鼻子，果然“听”到那些光尘发出了细碎的欢笑声，像风铃被风吹过的轻响。它们在夜渊的掌心盘旋了几圈，然后化作点点星光，朝着阳光的方向飞去。
“它们自由了。”夜渊看着光尘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枷锁。
灵溪却哭得更凶了。她能“听”到夜渊体内的戾气在疯狂反扑，那把淬了毒的匕首正在一点点瓦解他的灵力，而他掌心的锁链正发出痛苦的嗡鸣，像是在拼尽全力守护着什么。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吵死了。”夜渊打断她，伸手擦掉她脸颊的眼泪，指尖的凉意让灵溪瑟缩了一下，“你的眼泪，比化灵散更碍事。”
他说着，反手拔出背后的匕首，黑血溅在地上，竟冒出了滋滋的白烟。灵溪刚要伸手去碰他的伤口，却被他拦腰抱起。
“走了。”夜渊的声音依旧冷硬，脚步却有些虚浮，抱着她的手臂却收得很紧，像是怕摔了怀里的珍宝。
灵溪趴在他的肩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她净化过的清浅气息。她偷偷抬头，看见他紧抿的唇角，还有那道藏在黑袍阴影里的、不易察觉的温柔。
黑风寨的残垣在身后渐渐远去，阳光穿过树梢，在夜渊的黑袍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灵溪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还有那道在她掌心久久不散的、属于孩童生魂的暖意。
她忽然明白，这个浑身戾气的噬魂尊主，掌心不仅锁着万魂，还藏着一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而这片柔软，正为她悄悄敞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