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号的金白护盾如同巨鲸沉入深海般悄然没入船体,最后一缕幽蓝光芒从船首兽目熄灭,只余下光滑金属冷却收缩时的细微嘶鸣。福州港的喧嚣猛地扑了上来,咸腥的海风裹着货船锚链的哗啦巨响、起重机吊臂划过铅灰色天幕的沉闷绞盘声,还有码头石阶上成堆木箱麻袋间赤膊汉子起伏的号子,硬生生撞进耳膜。薛啸天踏下跳板,脚下是潮湿坚实的青石板,粗粝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浊厚的陆地气息混杂着刺鼻桐油、腐败鱼腥、远处街巷飘来的檀香线屑,一股脑沉甸甸地砸进肺里,竟让经脉中蜃怨龙涎残留的撕裂般的灼痛都为之一滞。怀中镇渊之眼微微一震,那股源自归墟的无边冰冷,竟被这浓烈的人间烟火短暂逼退了几分。
“他奶奶的……”林十二娘骂咧咧地拄着那根星槎号拆下来的冰冷金属管,踏上了码头。新生的皮肉在粗粝的青石板上磨出几道红痕,她却浑不在意,那只在雷狱中复明、此刻映着港口混乱光芒的独眼贪婪地扫视着。泊位上,“闽江一号”巨大的吊臂正将沉重的钢卷捆嘎吱作响地送进黑洞洞的船舱;隔壁的“华运六号”船舱一开一合间,腾起小朵煤灰云;而在更远处,一艘通体漆黑、船舷漆着不起眼“赤鲨”标记的快船,正幽灵般滑入“淡头三泊”那片由报废铁驳船堆成的巨大阴影里,船头几个短打扮的汉子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喧嚷人群,在星槎号奇特的身形上多停留了一刹。
老药罐子抱着他那彻底空瘪的黄藤大葫芦,鼻子像猎狗般不停翕动:“嘿!福橘味!上好的高粱烧!唔…金疮药和生铁锈!”他那浑浊的老眼猛地锁定了港区角落一间悬挂“万安堂”木匾的老旧铺子,斑驳的漆皮下隐隐有药材气息透出。“薛小子!老夫这吃饭的家伙可空了!”他话未落音,人己像条滑溜的老泥鳅,一矮身便扎进了扛着巨大麻包汹涌的人流里,枯瘦的身影转眼被淹没。
苏沅安静地跟在薛啸天身侧,码头边一只搬运木箱脱手,呼啸着朝她面门砸来。她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乳白色光晕悄然流转,那沉重的木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一拨,险之又险地擦着她鬓角飞过,重重砸在几步外的潮湿石板上。她点漆般的眸子掠过港区高耸的灯塔,塔顶旋转的镜灯将一道明晃晃的光斑短暂地映在她微凉的掌心,一丝暖意稍纵即逝。“薛大哥,”她声音很轻,像自语,“这港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吃’光。”右眼瞳孔深处,一抹赤红与幽蓝交织的星点,飞快地隐没。
流云渡码头向西,穿过几条堆满霉变渔网和破碎牡蛎壳、污水横流的狭窄小巷,便是“十八铺”鱼市。空气稠得如同凝固的鱼鳔,无数海腥水汽拧成一团,扑鼻的咸臭中混杂着死鱼的腐败气息。满地黏滑的银白鱼鳞,在午后透过油布缝隙洒下的稀薄阳光中,折射出令人眩晕的、油腻的七彩光晕。薛啸天在一处简陋的鱼丸摊前坐下,摊子用几根开裂的竹竿支着块发黑的油布,勉强遮挡风雨。面前粗陶碗里浮着五颗雪白的丸子,清汤寡水上飘着几点油星和几丝蔫巴巴的葱花。他舀起一颗送入口中,牙齿穿透那异常弹韧的外皮,一股滚烫的、带着海水鲜腥气息的鱼糜瞬间在舌尖炸开,紧接着,一丝若有似无、刺鼻的硫磺味便悄然缠了上来。
“后生仔好舌头!”摊主是个脊背佝偻如虾的老渔夫,须发皆白,的手臂皮肤黑得像礁石,满是深深刻痕。他正用一把骨柄磨得锃亮的鱼刀,动作娴熟地刮着一条硕大马鲛鱼银亮的鳞片,刀锋刮过鱼身的沙沙声单调而刺耳。“天没亮就收的网,再鲜不过了!就是……”他刀锋顿住,浑浊的、布满黄翳的眼珠瞟向被油布和远处货仓遮挡的东南方海面,声音低哑下去,“就是近海的水……沾了点‘鬼薯’的邪腥气,去不掉喽。”
“鬼薯?”薛啸天放下碗。汤水表面,一点刚刚浮起的油星诡异地聚拢成一粒针尖大小的暗金色珠子,旋即又无声溃散。
老渔夫手上的动作变得僵硬,刀尖不再刮鳞,反而无意识地在那光洁的鱼身上划着奇怪的纹路,仿佛在刻印什么符号。“琉球那边刮过来的邪风!”老渔夫压低了声音,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刀尖虚虚指向雾气弥漫的海平线,“叶子背面长得跟星斗似的,根茎像个纺锤,埋地里就疯了窜!半年就能收一茬……喂猪,猪能肥得赛牛犊;喂人……人也能膀大腰圆。”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变得干涩艰涩,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恐惧,“可种过那鬼薯的地……第二年就废了!寸草不生!井水变得又苦又涩,浑得跟泥浆一样,沉淀下来,就是一层厚厚的、发黄的硫磺砂!连石头缝里钻的蚯蚓……都死得硬邦邦!”他猛地向薛啸天凑近些,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几乎贴到近前,浓烈的鱼腥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深海淤泥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更邪门的是——身上!”他呼吸急促,“种它的人,身上会浮出一样的星斗纹路!先是痒,后是痛,像被烧红的铁烙过!怎么洗都洗不掉!”他一把撩起油腻腻、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衣襟下摆。
一道狰狞的印记,赫然烙印在老渔夫腰间枯瘦的皮肤上!
巴掌大小,线条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盘结,暗红的色泽与老化松弛的皮肤形成诡异对比——那纹路断断续续,赫然构成了一幅残缺的星斗图案!与薛啸天意识深处,星槎号吞下的那池暗金龙涎池底的蛛网裂痕、苏沅在石板上拓印的刻痕,冥冥中形成了某种残酷的共鸣!
“开年时候,”老渔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破旧的风箱,那把鱼刀在他枯瘦的手中微微颤抖,刀尖无意识地在鱼身上划出同样扭曲的星痕,“我那个跟船跑琉球的娃儿回来……只剩一口气了。”他浑浊的眼中没有泪,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说是到‘鬼薯岛’贩货,撞见了琉球人在逼着抓去的汉人种薯……那些畜牲,根本不把咱们的命当命!我娃儿心善,看不下去想偷偷放人……被那些穿黑布、脸上蒙麻片只露俩眼的看守发现了……淬了毒的竹签,就这么钉穿了脚踝……”他撩起的衣襟还未放下,那烙印的暗红星痕似乎随着他的诉说在无声滴血,“撑了不到仨月……人就……就干了。”老渔夫的语调陡然变得平板空洞,如同念讣告,“像……像被放在日头底下暴晒了十年的鱼干。浑身皮,一寸寸地裂开……那淌出来的……不是血,是黄澄澄、带着硫磺味的水……到最后咽气的时候,轻飘飘的……就……就剩一把骨头。”
海风不知何时转了向,猛地灌入狭小的鱼摊,头顶残破的油布篷猎猎作响,如同鬼魂的号哭。薛啸天的视线紧紧锁着老渔夫腰间的星图烙印,那纹路每一次扭曲都像在他经脉中蜃怨龙涎残留的刺痛上添了一根针。源水之契的力量在血脉深处隐隐翻腾,低沉的咆哮如同地底的雷鸣。一幅画面在他识海中轰然炸开:冰冷的海床之下,无数暗金带刺的根须破开岩石,像贪婪的毒蛇,疯狂钻探吸吮着古老的地脉!所过之处,坚硬的岩石无声粉碎,化为刺鼻的、粉末状的硫磺!
“后来呢?”苏沅的声音很轻,像怕吹散了沉重的过往。她纤细的指尖不知何时捻着一枚泛着青绿色铜锈的钱币,边缘磨损得厉害——方孔圆廓,正是那枚“大泉当千”。此刻,钱币上一道细微的刻痕,与老渔夫腰际那扭曲星图的某一角,在昏暗油布篷下的光线下,隐隐重叠。
“后来?”老渔夫发出一声撕开裂肺般的惨笑,笑声空洞得吓人。他手中的鱼刀猛地戳进马鲛鱼圆瞪的鱼眼,噗嗤一声闷响,几点暗红的鱼血溅起,落在灰败的泥地上。“上个月,‘福隆八十八号’跑货船,”他声音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锈蚀的冷硬,“打鬼薯岛旁边擦过,下了一网……捞上来的全是铁青色的死鱼!”他枯手比划着,指关节扭曲,“鱼鳃盖底下,蓝汪汪一片,像被人涂了鬼画符!船舱里存的淡水,一夜之间就浑了,沉下来……沉下来就是一层厚厚的硫磺砂!”刀尖又狠狠扎进那鱼鳃深处,带出更多的污血,“那岛……是饿疯的鬼啊!它在生吞活嚼这片海!老辈人《渡海方程》里说过,‘地脉泄,水府枯’,这是……这是要断咱们靠海吃饭的人的根啊!”
暮色如同打翻的墨罐,迅速侵染着港湾。嘈杂人声渐息,归港渔船的桅杆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剪出细长纷乱的黑影。薛啸天按着老渔夫粗糙的手指在油污鱼摊木板上勾勒出的模糊方向,来到港区西南角。
“升恒”铁匠铺的招牌斜挂在一处低矮的屋檐下,被炉火映得忽明忽暗。远远就听到“叮当——嗤啦!”的打铁声,节奏狂野,火星西溅。铺子里,炉火烧得正旺,热浪滚滚。林十二娘只穿着一件无袖麻布坎肩,露出结实的臂膀,她那条刚接了筋骨的独臂正筋肉贲张,紧握着一把新打好的苗刀刀柄,将其缓缓提起,浸入身旁硕大的淬火槽中。通红的刀身与冰冷海水猛烈接触,瞬间腾起浓郁刺鼻的白烟,滋滋作响。
烟雾散开些,映出那刀的真容。刀身狭长,线条流畅如禾叶,刃口处竟隐现一道道如溪水流淌般的幽冷寒纹。
“成了!”林十二娘屈指,当一声脆响弹在刀脊上,清越悠长的龙吟铮鸣竟短暂压过了铁匠铺里所有的杂音。她用那破锣嗓给新武器命名,语气里带着血腥的期许:“斩蛟!”刀尖随即斜斜指向铺外。顺着刀锋所指,码头昏暗处,一艘形似鲨鱼骨的黑帆快船正无声起锚离港。暮色中,那帆上不起眼的一角,“赤鲨”纹理在微弱光线下洇出铁锈般的暗红。
“赤鲨帮的船,”铁匠是个独眼壮汉,赤着精壮黝黑的上身,汗珠在肌肉虬结的脊背上滚动。他用巨大的铁钳从炉膛里夹出一块烧得通体透亮、滋滋作响的金属胚料,翻动着查看,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瞥向那艘离去的黑船,“专走琉球那边的……见不得光的货。前天半夜摸过来卸的箱子,硫磺味儿大的冲鼻!跟他们沾上的东西,没个好!” 他猛地啐出一口浓痰,唾沫星子落在炉旁一块暗红的烙铁上,瞬间烧得嗞啦作响,腾起一股青烟。
老药罐子恰好从“万安堂”深不见底的药柜阴影里钻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口粗陶罐,罐口用厚厚的蜜蜡封得严严实实,却依然透出一股硫磺混合着数种辛烈草药(艾草?雄黄?)的呛人辛辣气。“上料了!‘百秽破邪散’!老夫又狠加了双倍龙脑和雄黄粉!”他枯树枝般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粗糙的陶罐壁,发出空洞的梆梆声,“店里伙计偷偷告诉我,就上个月底,有伙琉球人来过!戴着斗笠,低着头,说话跟蚊子哼似的……开口就要这个数!”他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比了个夸张的数量,“硫磺!问他干吗用?屁都不放一个!完了还拐弯抹角打听……打听哪里有厉害的炉子,能熔铸青铜大件!那种大鼎,或是……柱子?”浑浊的老眼猛地盯住薛啸天,里面跳动着某种窥见凶兽獠牙的惊惧,“那伙计原话是说,‘熔像神宫大铜柱的那种火’!薛小子,这跟咱们路上碰见的鬼玩意儿——鬼薯岛上那根吸人骨血的青铜柱!对!对上了!”
夜色彻底吞没了福州港。星槎号庞大的黑色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泊在“青州五泊”那片由巨大礁石和报废木船堆砌成的天然阴影角落,幽暗无光,与港口稀疏的灯火隔绝。薛啸天独自立于船首的尖端,冰冷的海风吹动着额前碎发。他摊开左手掌心,那片从龙涎核心剥落的暗金色蜃怨龙涎碎片静静躺着,薄得像鱼鳞,在昏弱的天光下,边缘的纹理竟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蠕动、扭曲着。
镇渊之眼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骨冰寒!比深海漩涡更狂暴混乱的幻象撕裂识海——不再是水,而是燃烧的地狱:千疮百孔的大地如巨大陶罐般龟裂,喷涌着硫磺的火焰与浓烟;高耸的枯树虬枝伸展,枝叶上挂满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琥珀色胶质物;无数身影蹒跚在滚烫的焦土之上,皮包骨头,宛如风中破败的纸人,他们身上布满暗红的、扭曲蠕动的星斗纹路,如同皮肤下烧红的烙印!他们抬着成筐成筐的暗金色块茎——鬼薯!将其倾倒进山谷中沸腾咆哮的、巨大得如同山峦般的青铜巨鼎之中……鼎身刻满了复杂妖异的星图秘纹,三根粗壮的鼎足深深插入龟裂的大地深处裂缝里,仿佛正在贪婪地、疯狂地吸吮着这片大地最后的生命力!鼎心正上方的天空,矗立着一根接天的青铜巨柱,柱体剥落的绿色锈片竟在半空中化作一条条扭曲嘶吼的赤血鲨影,疯狂噬咬着海平线上仅存的那抹如残血般的落日!
“呃——!”薛啸天猛地弓身,喉间迸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剧烈的头痛让他五指瞬间死死攥紧!尖锐的碎片边缘毫不留情地割破掌心肌肤。剧痛如同冰水浇头,幻象瞬间崩散,耳边只余真实海风的呼啸与港口远处模糊的潮声。他喘息着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一道细小但深刻的伤口正在渗血,那血珠……竟在夜色中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金!
“不是幻象。”苏沅的声音几乎贴着他后背响起,不知何时她己悄然登上船首。点漆般的眸子在沉沉夜色中深不见底,右眼瞳孔最深处,那两点赤红与幽蓝交织的星点,正以一种冰冷而稳定的速度缓缓旋转。“是‘路’……”她声音缥缈如同梦呓,又带着洞察般的冰冷确凿,“那龙涎的怨毒……和那琉球鬼薯的诅咒……原本就是刻在同一张古老星图上的……两枚吸髓敲骨的毒钉。”她缓缓摊开自己纤细的右手,掌心里,那枚布满绿锈的“大泉当千”铜钱幽幽躺着。方孔之中,模糊的刻痕在暗处竟似在自行流淌,与薛啸天掌心那道渗着暗金的细小血痕遥相呼应、缓缓契合……最终,在两人掌心之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引,拼凑出一个扭曲而诡异的星斗符号!
船下,凌乱破败的码头石阶上,一点昏黄的、用铁丝笼子罩住的“气死风”灯光正颠簸着靠近。老药罐子抱着他那口封蜡的粗陶罐,身后紧跟着一个身形佝偻得几乎伏地、背负巨大鱼篓的身影——正是白日鱼丸摊那绝望的老渔夫。
“来不及了!天亮恐怕都等不到!”老药罐子声音沙哑,气息不匀,带着一路急奔的喘息,“半个时辰前,‘福隆八十八号’的人鬼一样摸到药铺……说今早天麻麻亮,他们船从鬼薯岛东南面抄近道过,海面上又漂起大片死鱼!浮漂漂一片!鳃全是死蓝色的!赤鲨帮……三条快船,黑灯瞎火的,刚靠岸没多久的补给又扔下,”他枯手伸得笔首,痉挛般指向东方那浓得如同化不开墨汁的海平线,“就在刚才!开船!航向正东!”嘶哑的声音撞在冰冷的船体上,回荡着不祥的回音。
鱼篓被老渔夫重重顿在冰凉的船首甲板上,篓盖掀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坏鱼腥味猛地弥漫开来!篓底暗沉的海水里,赫然是几条翻着白肚的死鱼!鱼眼蒙着厚厚的白翳,如同劣质的玻璃珠子。最诡异的是鱼鳃——本该鲜红的部位,竟呈现出一种深蓝近黑的死寂颜色!鱼腹下,沉淀着一层细碎如沙、在夜光下微微泛着暗黄颗粒……正是硫磺!
林十二娘一步踏前,那条重塑筋骨的腿仿佛蕴含着久违的力量,将沉重的“斩蛟”苗刀刀柄重重顿在甲板上,铮然一声,几点火花溅入浓稠如墨的夜色中!“那就开船!”她独眼中凶光毕露,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管它是长了脚的老龙潭,还是结了鬼薯的阎王岛!老娘这把新刀刚开刃,正好缺条赤毛鲨鱼的血,来祭祭刃!”
薛啸天面无表情地抬起那只受伤的手,用拇指缓缓抹去掌心的血迹。暗金色的痕迹固执地晕染开,沾染在指尖,在夜色中透出妖异的微芒。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福州港。万千灯火如同破碎的星辰,在辽阔的海湾岸边铺陈蔓延。岸上隐约的喧哗人声、码头搬运工的号子、渔船的鸣笛……所有温暖嘈杂的人间声响都化作遥远的背景潮汐,温柔而徒劳地拍打着脚下冰冷的船体。
而正前方,硫磺的毒腥与星图的诅咒己无声铺开,织成一张巨大的、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
嗡——!
镇渊之眼在衣襟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冷!不再是微震,而是狂暴的巨澜在血脉深处狂啸奔涌!源水之契的力量不再蛰伏,它咆哮着,如同撞在河堤上即将倾覆奔流的洪峰!星槎号船首那两颗沉寂的兽目毫无征兆地爆燃起浓烈的幽蓝光芒!引擎深处传来低沉而恐怖的怒吼,那不是磨合的呻吟,是钢铁巨兽从沉睡中苏醒的咆哮,瞬间撕裂了整个港湾夜色伪装下虚假的宁静!
嗤啦——!
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金白护盾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张开!将整艘庞大的星槎号瞬间化作一支离弦的巨箭!巨大的船身切开沉重的海水,撞碎迷蒙的夜雾,义无反顾地射向赤鲨帮磷火船灯刚刚消失的方向——那片浓雾翻涌、凶险莫测的东方海平线!
浓雾如巨兽吐息般瞬间吞没了船尾。福州港最后一点模糊的灯火,彻底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