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尚未完全褪去，刺鼻的汗臭、血腥与劣质烟草味还死死粘在鼻腔里。林枫像被丢进滚筒洗衣机的烂布，在汹涌混乱的人流中身不由己。
一只手——粗糙、油腻、带着不容置疑的蛮力——死死钳住了他右臂上方的肌肉！
是阿泰！
“别他妈嚎了！跟老子走！”阿泰那粗嘎、混着浓重口音的吼叫如同砂纸，摩擦着林枫的听觉神经，盖过了部分背景噪音。
走？怎么走？！林枫只觉得那只铁钳般的手拖拽力惊人，而他那只粉碎般的右脚根本吃不住一点力量！
但阿泰的手臂像钢筋焊死在他身上，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粗暴地撞开混乱拥挤的人体，向着记忆中那扇隔绝内外的大门方向狼狈挤去。
林枫只觉得阿泰拖拽的速度猛然加快！
“滚开！别挡道！”阿泰暴躁地咆哮着，肩膀强硬地撞开挡在门口的一个人。林枫被那惯性带得几乎飞起来，右脚脚掌着地的瞬间，骨头仿佛再次被碾碎！剧痛让他眼前彻底黑了几秒，如同短暂地死过去一下。
下一秒，冰冷、带着尘埃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腔，与地下室的污浊形成鲜明对比。但他还没来得及吸完一口气——
“哐当！”
一声粗暴的关门闷响！他被连推带搡地塞进了一个狭小、充满了浓烈人造皮革劣化气息和刺鼻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怪异空间里——一辆极其破旧的廉价轿车后座。
“呃——！！！”惨叫声终于冲破喉咙。
“妈的，吵死了！忍着点！”驾驶座上传来的依旧是阿泰那粗暴不耐的斥责，同时伴随着车子发动的颤抖和排气筒粗重的轰鸣。车子猛地窜了出去，粗暴的颠簸随即而至。
每一次避震的压缩、每一次坑洼的颠簸，都如同重锤砸在林枫那只悬在空中的右脚上！断裂的骨头茬子在晃荡中反复互相摩擦撞击！那痛感己经超出了生理承受的极限，仿佛灵魂都在这种酷刑中被撕扯。
时间在无尽的痛苦中失去意义。
当车门被粗暴地拉开，外面惨白的、嗡嗡作响的强光毫无怜悯地刺穿黑暗时，林枫下意识地偏头紧闭双眼，又被那冰冷的光逼得只能勉强睁开一丝缝隙。
急诊科走廊！消毒水的浓烈气味如同强酸，瞬间冲刷掉鼻腔里残留的车内那廉价的化学气味。他像一具刚出土的腐朽木乃伊，被阿泰毫不客气地拖拽出来，踉跄着，最终被蛮横地按在一张冰蓝色的硬塑料长椅上。
后背撞击椅背带来的反震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但比起这反震，右脚脚背处积压了一路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毁灭性剧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汹涌的痛感如同高压电瞬间击穿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呃唔…”所有的挣扎和言语都被这极致的痛苦扼杀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和无法控制的剧烈抽搐。冷汗如同打开了水闸，瞬间将他的衣服完全浸透，冰冷地黏在皮肤上。
“叫什么叫！留着点劲喘气！”阿泰那如同砂轮摩擦般的不耐烦声音再次砸在耳边。
“瞧你这点出息！钱呢？缴费口在那头！麻溜点滚过去把手续办了！”阿泰指着走廊拐角，唾沫几乎溅到林枫脸上，“再磨叽，脚烂锅里别怪老子没帮你！钱够不够？要不要哥给你先垫上？”
剧痛让林枫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有…钱！”
“有还不爬过去！等老子抬轿子请你？！”阿泰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枫脸上。
林枫榨干仅存的力气，右手死死扒住冰凉的椅面，腰腹绷紧，身体像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断裂的脚骨在血肉里摩擦，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林枫咬着下唇，尝到血腥味，开始单脚蹦跳。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左脚，每一步都让左脚不堪重负，酸胀发麻。
排队的人群投来的目光如芒刺背。那身混合着地下室的污垢、汗渍、血痂的狼狈，那张毫无血色、因剧痛而极度扭曲的脸，尤其是那只得发亮、颜色紫黑、以违背生理常理角度歪斜的右脚！
他屏蔽一切，所有意志用来对抗身体内部的炼狱风暴。目标只有一个：缴费窗口，交出钱，然后瘫倒。
**挪到窗口。**
“挂…急诊骨科…多少钱？”
“六十。证件。”收费员抬眼，锐利目光瞬间穿透他的窘迫，扫过他紧捂的腹部和扭曲的脚。
六十？证件？！林枫的手僵住。证件？早己是记忆中的尘埃！彻骨寒意攫住心脏！
“没…没带证件…”声音虚弱如蚊蚋。
收费员停下敲击，审视的目光冰冷如手术刀：“没证件？先填单办临时卡。需身份证原件或复印件核实身份才可开卡、开检查。否则，医生无权接诊。”
**核实身份！！！**
西字如同冰锥，精准刺穿林枫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所有剧痛在绝望前黯然失色！
林枫浑身剧震！
阿泰的身影己如铜墙铁壁，强硬地插在他与窗口之间，将他半掩在身后！
“艹！办点事比娘们上轿还费劲！”阿泰炸雷般的声音轰然响起，对着窗口喷出“关切”的唾沫星子：“大姐！帮帮忙！高抬贵手！行个方便！”他语速极快，脸上挤出火烧眉毛的焦急，“这我兄弟，乡下刚来工地干活的老实人！让钢筋砸了脚！
您瞅瞅！都碎成饺子馅了！疼得快见阎王了，啥证没带就跑来了！救命如救火啊！算兄弟我求您！先挂个号救命成不成？”
话音未落，阿泰的手快如鬼影！一把“顺”走林枫手里那几张花票子！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从紧身牛仔裤后兜掏出一张玩意儿——
**那分明是垃圾！**
一张被油渍浸透、布满黑指印、边缘磨损破烂如同抹布的打印纸废片！
女收费员目瞪口呆！盯着凹槽里那几张可笑的花票子和那张堪称肮脏之最的纸片，再看看窗外的混混和麻烦精——这笔账烂得匪夷所思！
她僵在原地，手指烦躁地掐着鼠标。
“仲唔郁手？！等到几时啊！”（还不动手？！等到什么时候啊！）后方又传来尖锐粤语的催促。
或许是持续的施压，或许是阿泰的混混气场暂时压制……女收费员最终极其厌烦地一把扯过一张临时就诊凭证，草草划拉几笔，盖了个潦草的狗爬章，连同那几张毛票港币，粗暴地推出凹槽！
“下一个！”她立刻转开脸，像甩掉瘟疫。
那张皱巴巴的临时凭证，如同浮木漂在凹槽里。
林枫浑身虚脱，剧痛汹涌袭来，意识模糊。颤抖的手本能地伸向那张纸片——
**就在这时！**
阿泰那只汗津津的大手，猛然爆发出雷霆之力！
快！狠！绝！
但它抓去的目标——
**竟不是凭证！**
而是凹槽边缘——那张沾着他汗油、污迹和林枫毛票印记的破纸片！
那张所谓的“欠条”！
**“嗤啦——嚓嚓嚓嚓！！！”**
刺耳至极的纸张被彻底撕碎、碾磨的声音猛然炸裂！瞬间刺透了所有嘈杂！
阿泰的手掌如同狂暴的液压机！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纤维断裂声，被彻底蹂躏成一团布满疯狂褶皱、边缘炸裂如破碎棉絮、喷射出点点白色碎末的烂纸球！**
那是一种原始、野蛮、不留余地的彻底抹杀！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杰作”，只是极其自然地甩了甩手腕，像拂去一粒尘埃。
紧接着，他那张横肉堆砌的脸猛地转回，虚假的笑容下是冰冷的掌控与不容违抗的强硬，三角眼死死锁住林枫惨白的脸，唇齿清晰地吐出命令：
“搞定！”
那只紧握成拳、骨节突出、指缝顽强溢出几缕纤维碎屑的铁拳，宣告着对“债务”的绝对清除。
**那只被彻底毁灭、化为残渣的“欠条”尸体，被完全囚禁在他强悍的掌心之中。**
“走！”不待林枫有任何反应，阿泰那只如工程钳般的铁臂己猛地箍住他的肩臂，五指骤然爆发出捏碎骨头的巨力！
剧痛让林枫眼前瞬间被黑斑覆盖！身体被一股不可抗拒的蛮横力量强行拖离地面！
“呃啊——！！！”
断脚在拖拽中无可避免地狠狠撞击地面！骨头茬子再次互相凶狠撕裂！
惨嚎再也无法抑制！林枫如同一个没有骨骼的破玩偶，被阿泰毫不留情地拖行在地，仅存的左脚尖在光滑地砖上徒劳地划动挣扎，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拽向远处墙上那刺目的“放射科”猩红灯牌。
那条得发亮的断脚，像一个悲惨的铅坠，在冰冷的地面与惨白灯光下，划出一道绝望的抛物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