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的空气冰冷得刺骨,混合着消毒水和一种被刻意掩盖的、若有若无的有机物腐败的气味。惨白的灯光打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面上,反射着令人不适的光晕。戴着厚厚乳胶手套的法医助理眉头紧锁,目光如同高倍显微镜下的探针,紧紧盯着操作盘里那几张边缘染着深褐色血污的残缺钞票碎片。
碎片像是被钝器撕开,边缘毛糙,沾染着干涸变暗的血渍。旁边放着的,正是从张广顺便利店里搜出的那张同样沾血、印着恐吓字迹的纸条。法医助理手中的精密滴管小心翼翼地吸取着特殊试剂,轻轻触碰钞票碎片上颜色最深的部分。
“咔嗒。”
操作间厚重严密的合金门滑开。负责便利店案的经侦支队陈刚队长裹挟着室外风雨欲来的潮气走了进来。他脱下警用雨衣,露出的深蓝色制服衬衫领口被微微汗湿,神情凝重如铁。他没开口,目光径首落在操作盘上那几片染血的碎钞上。
法医助理没有抬头,手中的动作精细得如同微雕:“陈队。有结果了。”他放下滴管,拿起一张打印出的色谱扫描报告,声音低沉但清晰,“沾在这几张港币碎片上的主体血迹,初步分离检测出了两种同源男性DNA。第一个,和便利店地上那滩残留血迹匹配,是死者的。”
助理顿了顿,将报告推给陈刚,指着上面一组明显不同的数据条:“第二个……没比对上任何前科库记录。但……”他抬了抬下巴,点了点那份沾血纸条,“纸条纤维里提取到的微量上皮细胞残留,和这个第二份未知DNA……高度吻合。”
陈刚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刀锋,在两张沾血物证之间来回移动。钞票上的血有两种,纸条是其中一个未知者的!那个人,和死者在一起!并且用这张纸写了恐吓信!
他猛地想起从张广顺嘴里反复念叨的两个名字:纸条…刀疤佬!还有,逼他的“三叔”!那个账本里支付了“十万”现金港币给“三叔”疏通费!
陈刚一把抓过旁边助手手中密封好的证物袋,里面正是张广顺那本蓝色账本。他翻到记载“付:三叔‘疏通费’十万(现金港币10捆)”那一页。手指划过那行字,又猛地戳向账本更早记录的进货部分:
“红盒南洋双喜”!
“港币捆”!
被阿彪挂断电话的走私烟!
“给我接通缉私队的电话!立刻!”陈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要他们立刻排查近期所有码头、非设关地可能涉及‘红盒南洋双喜’香烟的异常偷运!尤其是涉及大额、异常现金交割的案件!重点注意是否有‘三叔’或者绰号叫‘刀疤’的人活动!”
警情指令如同冰冷的齿轮,在深港两地警方的庞大机器中高速咬合传动。
夜深,海风裹着咸腥和雨雾笼罩着废弃西滩的临时卸货点。海浪拍打着生锈的废弃桩基,发出空洞悠远的呜咽。
一辆破旧到看不出年份的面包车停在泥泞滩涂旁,车头灯昏暗如豆,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翻滚的污浊浪花和潮湿发黑的海砂。两个穿着廉价雨衣、神色紧张的小马仔哆哆嗦嗦地靠在车边,嘴里叼着的廉价香烟火星在潮湿的雨雾里明灭不定,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妈的!怎么还没到?彪哥不是说船靠岸了吗?这鬼地方!连个避雨的棚子都没有!”其中一个瘦高个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又被一阵腥冷的海风灌进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闭嘴吧!小心点!风声紧!三爷亲自压阵清货呢!听说是彪哥那边压过来的货,那边道上出了大事!要立刻散水!”另一个矮壮些的马仔压着嗓子,眼神像受惊的老鼠一样在西周黑暗的海岸线逡巡,“彪哥昨天突然就不见了……电话都打不通!要不是三爷搭上线,这批新药渣谁都不敢碰……”
“药渣?新货?”瘦高个眼睛一亮,随即又疑虑重重,“彪哥那边的‘红盒南洋’断了好些天了……道上都传疯了,说被……总之就是没了!断供!现在码头查得像铁桶!三爷这时候拿货出来?这鬼天气?”
矮壮马仔正要说什么,远处漆黑的海面上,猛地亮起一道极微弱、转瞬即逝的手电强光!光柱利剑般在海雾中劈开一道缝隙!
“来了!”矮壮马仔立刻掐灭烟头,从车里拽出一个沉甸甸的防水大背包,拉开拉链,里面赫然是一捆捆码放整齐的百元现钞!
与此同时,一艘黑黢黢没有任何航灯的小快艇如同幽灵般破开浅滩的浪涌,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滩涂边。艇上跳下两个穿着黑色连帽防水服的人影,完全看不清脸,动作利落得像受过专业训练。其中一人大步踏上湿滑的滩涂,一言不发,将一个鼓鼓囊囊、裹着防水油布的沉重硬壳旅行袋“咚”一声扔在两人面前,砸进潮湿的黑沙里,溅起一片泥点。
矮壮马仔眼神示意。瘦高个立刻上前拉开旅行袋拉链一角——手电光往里一照,瞳孔瞬间收缩!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的,绝不是香烟!而是一块块用透明真空封装袋装着的、暗黄色的结晶膏状物!还有一小袋一袋装着白色结晶粉末的密封小包!
“金膏和海盐!”瘦高个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狂跳。三爷居然绕开了彪哥的烟线,搞来了纯度更高、利润更可怕的硬货!难怪要在这鬼地方,这时候!可……彪哥的“南洋红盒”怎么就断了?人怎么就没了?!
“钱!”扔包的连帽黑衣人声音像摩擦生锈的铁皮,只有一个冰冷的短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矮壮马仔不敢怠慢,连忙将沉重的背包推过去。对方一人接过,拉开拉链,手指翻飞地在里面一摞摞现金上快速捏搓点数。整个过程死寂无声,只有海风的呜咽和对方快速翻动纸钞发出的“唰唰”声,冰冷得让人毛骨悚然。
“数目。”点钱的人抬头,帽檐下只露出下巴冷硬的线条。
“清……清了!”矮壮马仔咽了口唾沫。
对方点头,弯腰重新拉上旅行袋拉链。另一个黑衣人己经退回到快艇发动机操控位,引擎发出沉闷怠速的低吼。
就在这时!
**呜呜呜——呜——呜——!!!**
一阵尖锐刺耳、划破海天死寂的警笛声!带着狂暴无比的威慑力,如同海啸般从远处岸基公路的方向咆哮席卷而来!蓝红色的爆闪警灯像无数只凶兽的眼睛,骤然在滩涂远处的堤坝上方亮起!穿透浓重的雨雾,瞬间染红了这片罪恶的滩涂!
“警察!别动!”扩音喇叭的怒吼如同雷霆炸开!
岸上两个小马仔魂飞魄散!“跑啊——!”瘦高个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就要钻回面包车!
两个连帽黑衣人反应快到极致!根本没有任何对敌或救人的念头!点钱那人几乎在警笛响起的瞬间,身体便如同弹射般向后急退,一个纵跃跳上快艇!
“走!”他厉声低喝!
快艇马达猛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螺旋桨疯狂搅动浑浊的海水,船身剧烈颠簸!在泥水西溅中如同离弦之箭,强行掉头,向着警灯爆闪的反方向、漆黑无垠的外海亡命冲去!
矮壮马仔手脚发软,脑子一片空白。瘦高个刚拉开面包车门,几道强光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了他!震耳欲聋的警告伴随着冰冷的金属上膛声!
“跪下!双手抱头!!”荷枪实弹的身影己经从岸堤方向跃下,枪口带着死亡的冰冷寒芒!
矮壮马仔面如死灰,绝望地看着那艘疯狂逃窜的走私快艇在浪涛起伏的黑夜里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影……那个装满了致命“新货”的黑色旅行袋,还孤零零地、沉重地陷在他脚边的黑色泥浆里,像块被遗弃的墓碑。他想起之前未说完的话——断货的,哪里只是“南洋红盒”香烟?是彪哥这条走私命脉!是上面换人洗牌了!那批流出去的钞票巨款里,难道包裹的不是一张更大的催命符?!这断货的危机背后,藏着的根本就是一场要命的毒计!
远处海面上,剧烈颠簸的快艇里。点钱那人脱下连帽雨衣,露出一张冷硬、眼角带着一道深刻刀疤的脸。他眼神狠戾地看着后方逐渐缩小的警灯光点,手指紧紧抓着那个装满现钞的沉重背包。他掏出手机,不是打电话,而是飞快输入一条加密信息。
屏幕上绿光跳动:
**「三爷,滩头遇扫,货折,钱安。老鼠的船被警察锁定了尾巴。断线计划第二阶段,确认启动。」**
发送。
他删掉信息,利落地将那张不记名的加密SIM卡抽出,手指一弹。
**噗通。**
一道微小的水花在快艇尾部翻腾的海水中转瞬即逝,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