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晚秋就揣着窝窝头蹲在灶台后了。灶膛里的火光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手里那半块冻硬的玉米面饼子，被体温焐得渐渐软和起来。
她盯着灶台上的豁口铁锅发呆。锅里煮着的红薯稀饭咕嘟冒泡，香气顺着锅盖缝往外钻 —— 这是全家唯一能敞开吃的东西，王秀芬说红薯养人，其实是因为便宜。林晚秋舀了勺稀饭吹凉，心里盘算着那批外贸尾货的事。
前世开春时，县外贸局处理过一批出口转内销的的确良衬衫，因为领口绣错了外文，被当成残次品论斤称。当时李红梅抢了两件，在村里炫耀了整整一个夏天，说那料子滑溜溜的，比供销社最贵的花布还好。
“要是能把那批货盘下来……” 林晚秋的手指在粗糙的锅沿上划着圈。现在刚入腊月，离处理尾货还有半个月，正是筹钱的好时候。她摸了摸兜里的几毛零钱，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得找李建国想想办法。
正琢磨着，院门口传来 “吱呀” 一声，李建国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他裤脚沾着白花花的霜，鼻尖冻得通红，进门就首搓手：“这天儿，真是能冻掉耳朵。”
林晚秋赶紧舀了碗热稀饭递过去：“快暖暖身子。”
李建国接过碗，手指触到瓷碗的温热，视线却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手上。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处还有几道没好利索的裂口，是前几天给全家洗衣服冻的。
“你咋不戴手套？” 他皱起眉，从怀里掏出副露指头的线手套，“我昨儿个让二婶给你织的，凑合戴。”
林晚秋的心忽然一暖。这男人虽嘴笨，心思却细。她接过手套往手上套，故意磨蹭着说：“建国，跟你商量个事。”
“嗯？” 李建国正埋头喝稀饭，稀里呼噜的。
“我听说县里外贸局要处理批衬衫，料子好还便宜，想……” 林晚秋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绞着衣角，“想借点钱囤着，开春准能卖上价。”
这话一出，李建国的勺子顿在碗里。他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惊讶。在他印象里，媳妇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别说借钱做买卖，就连跟王秀芬讨句公道都不敢。
“这……” 他挠了挠后脑勺，黝黑的脸膛泛起红，“妈知道了该骂了。”
林晚秋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 “噼啪” 窜高：“我不告诉妈就是。你看咱这日子，总不能一首喝稀粥吧？等赚了钱，先给你扯块布做件新褂子，再给妈买两盒雪花膏。”
她故意把王秀芬也扯上，果然见李建国的眉头松了些。这男人就是这样，凡事总先想着他妈，却不知人家早把他的赔偿金盘算得明明白白。
李建国盯着她冻红的手背，忽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眼前的火光变得模糊，恍惚间竟看到个雪夜 —— 院门外的老槐树下，缩着个瘦小的身影，破棉袄根本挡不住寒风，头发上结着冰碴子，像是冻了很久很久。
“晚秋？” 他下意识地喊出声，想冲过去开门，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那身影慢慢抬起头，脸白得像纸，嘴唇乌青，正是林晚秋！
“啊！” 李建国猛地晃了晃头，锅里的稀饭 “扑” 地溅出几滴，烫在手上才回过神。灶膛里的火还在烧，林晚秋正担忧地看着他：“咋了？是不是烫着了？”
“没、没事。” 他慌忙用袖子擦手，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刚才那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发毛。他偷偷瞥了眼林晚秋，见她正低头用草绳捆柴火，侧脸在火光里柔和得很，哪有半分冻僵的样子？
“许是太累了。” 李建国把那奇怪的感觉归结为起早贪黑干活累的。他放下碗，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个手帕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还有两张崭新的五元纸币。
“这是我攒的私房钱，本来想开春买头小猪崽。” 他把钱往林晚秋手里塞，耳根红得要滴血，“你要是真想去，就拿着。别让妈知道，不然又要闹。”
林晚秋捏着那带着体温的纸币，指尖微微发颤。她知道这钱对李建国意味着什么 —— 他省了整整半年，连烟都戒了才攒下的。前世她到死都没见过他的私房钱，原来他早就偷偷为这个家打算着。
“我一定能赚回来的。” 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
李建国被她这模样看得一愣，慌忙转过头去看灶膛：“赚不赚都行，别让人骗了就好。”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莫名觉得，媳妇好像真能做成这事。
这时院门外传来王秀芬的大嗓门：“李建国！死哪去了？赶紧把柴火劈了！”
“来了！” 李建国应着声往外走，路过门槛时又回头看了眼林晚秋。她正把钱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布兜里，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那瞬间，雪夜里冻僵的身影又闪过脑海，他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冲进了柴房。
林晚秋并不知道李建国的心思。她摸着兜里的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掀开锅盖盛了碗稠点的稀饭，往里面埋了两个红薯，悄悄放在李建国的工具箱上 —— 这是她能做的，最实在的回报。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可灶房里的暖意，却悄悄漫到了两个人的心里。林晚秋看着墙上的日历，离外贸尾货处理还有十三天，足够她做好准备了。只是她没注意到，王秀芬扒着窗缝看了好一会儿，见李建国给了钱，嘴角勾起抹冷笑，转身往自己屋里去了 —— 她那功德空间里的小树苗，不知何时又多了片新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