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南角的"忘忧茶肆"在暮色中摇摇欲坠,褪色的靛蓝酒旗被穿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旗角残露出几缕发黄的棉絮。宋祈斜倚在二楼最角落的厢房里,卸下的九凤衔珠金钗在袖中泛着冷光。她将乌发随意挽成低髻,月白襦裙外罩着半旧的青绸披风,乍看不过是寻常富户女眷。指尖无意识叩击着枣木桌面的裂纹,声响零落如更漏,与檐角铜铃的呜咽混作一处。
对面方墨的粗陶碗里,劣质茶汤浮着几片碎茶梗。他枯瘦的手指正将半块冷硬饼掰碎。
"公主可知..."方墨突然倾身,茶渍斑斑的指尖在龟裂的桌面上游走,"柳家掌控漕运的命脉不在码头力夫,而在'闸官'?"
浑浊的茶水随着他的勾勒渐渐蜿蜒成京杭运河的轮廓。十二道暗线在枣木纹理间纵横交错,当指尖点在第七道水闸处时,渗入木缝的茶汤竟诡异地泛出铁锈般的暗红——宋祈这才发现,那些裂纹里早己浸透经年累月的血渍。
"十二座水闸,明面上是调节水位的石闸..."方墨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骨缝,"每闸驻守百名'闸丁',白日查验漕船,夜里就变成柳家的豢养的死士。"他指甲抠进桌缝,挑起一丝黑红色的垢泥,"兵器藏在漕船底部的夹层,粮草囤在闸底水下密室——去年黄河决堤,第七闸宁可淹死三百灾民也不开闸放水,就因为密室里囤着够五千人吃半年的陈粮。"
窗外骤起的风沙扑在油纸窗棂上,沙沙声如同冤魂的呜咽。宋祈瞳孔微缩——三日前那场暴雨夜,本该运送赈灾粮的"永丰号"漕船,偏偏在第七闸滞留了整整三个时辰。等船只抵达码头时,舱底霉变的米袋里,竟掺着半船淋湿的玄铁矿石!
"但第七闸的郑明德..."方墨声音陡然压低成气音,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闸官录》。纸页翻动间滑落一缕用红绳缠着的断发,发丝上还粘着干涸的血痂。
"去年中秋,柳家庶子柳萧玄强抢其女入府为妾。"他枯瘦的手指抚过卷宗上被泪水晕染的字迹,"三日后,郑小姐穿着嫁衣,抱着父亲打的银锁,投了柳府后院的胭脂井。"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他脸上的阴影拉扯得狰狞可怖,"捞上来时,她腕上银锁刻着'明月照渠'——那是郑明德当年督造第七闸时刻在闸底的题词。"
宋祈凝视着桌面上渐渐干涸的"运河",忽然轻笑出声。梁间被惊动的蝙蝠扑棱棱飞过,翅尖扫灭了半截蜡烛。
"你要本宫策反一个心死的父亲?"她端起茶盏,浑浊的茶汤里倒映着方墨眼中跳动的幽光。
"咔嚓!"
方墨突然将半截炊饼狠狠按在"第七闸"的位置,粗粝的饼渣混着桌缝里的陈年血垢,渗出暗红的汁液。另一只手却从贴身的麻布内袋里,摸出半枚青铜鱼符——鱼眼处镶嵌的红宝石在暮色中宛如滴血,与宋祈袖中的九凤金钗竟有七分相似!
"三日后戌时三刻,夏怀瑾的胞弟夏怀瑜会出现在运河畔的醉仙楼。"他声音裹着冰碴,"当郑明德'失足'跌入河中时,这位最擅作画的夏二公子,定会'恰巧'在岸边写生——"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那影子扭曲变形,竟如两头噬咬厮杀的凶兽。
"毕竟夏二公子最会演悲天悯人的戏码。"方墨的指甲刮过鱼符上的血宝石,"等郑明德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时,怀里的鱼符就会不偏不倚..."
"叮——"
宋祈袖中的金钗突然落在鱼符上,凤喙正啄住鱼眼。她勾起唇角:"落入本宫早早候在醉仙楼的侍女手中。"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楼下突然传来酒坛碎裂的脆响。方墨袖风扫过桌面,血色运河图瞬间化作一片浑浊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