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更漏声刚过，书房内只剩一盏孤灯。宋祈跪坐在案前，指尖死死攥着那本《女诫》，书页在她掌心皱成一团。窗外雨声淅沥，檐下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暗影，像极了她此刻翻涌的心绪。
"殿下。"
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孟尚拄着鸠杖缓步走近。他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宋祈紧绷的神经上。这位曾教导三代帝王的老臣，如今是她的教书先生，明面上教她《女诫》，暗地里却总在书页夹层中藏些别的东西。
宋祈没有抬头，只是盯着案上的烛火，声音低哑："先生今日又要教本宫'女子以柔克刚'？"
孟尚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册书，轻轻放在案上。封皮是《女诫》，但当他枯瘦的手指掀开扉页时，内里却是手抄的《韩非子》。
"殿下近日临摹的策论，老臣看过了。"他的指尖点在竹简上的一行朱批，"这一句'术不欲见'，写得极妙。"
宋祈的指尖微微一颤。那是她昨夜偷偷临摹宋玺的策论，却在边角添了一行自己的批注。她原以为无人会察觉，却不想孟尚一眼看穿。
"学生愚钝，不解其意。"她垂下眼帘，长睫掩住眸中的锋芒。
孟尚忽然笑了。那笑声沙哑，像是枯叶摩擦地面的声响。他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帕中裹着半枚残破的玉珏。玉珏断裂处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像是刚刚被人从某处硬生生掰下来的。
"十年前，兰妃娘娘临终前，曾托老臣保管此物。"他将玉珏推到宋祈面前，"她说……待殿下能写出这样的策论时，便可物归原主。"
宋祈的呼吸骤然凝滞。
玉珏上刻着半阙《黍离》，正是母妃最爱的诗篇。她颤抖着伸手，指尖刚触到玉珏，便像被烫到般缩回——玉珏断裂处的茬口是新的，血迹尚未干透。
"这是……"她的声音哽在喉间。
"今日刚从皇陵地宫取出来的。"孟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慧贵妃的陪葬品。"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宋祈脸色惨白。慧贵妃——皇后的亲姐姐，二十年前暴毙宫中，死后面若桃花，却七窍流血。而如今，这半枚玉珏竟与母妃的遗物严丝合缝……
"先帝在位时，曾密诏'若皇子皆庸，女亦可继'。"孟尚的鸠杖点了点地面，"可惜这道诏书，被皇帝亲手焚毁。"
宋祈猛地抬头。
"您是说……母妃的死……"
"兰妃娘娘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孟尚的目光如古井般幽深，"比如，慧贵妃并非病逝，而是死于'朱颜改'……比如，这道密诏本该由您继承。"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一道闪电劈过夜空，照亮宋祈惨白的脸。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妃被拖出寝殿时，曾死死攥着她的手说："祈儿，记住……这宫里的花，都是吃人的。"
"温御医的父亲当年验尸时，发现兰妃娘娘中的是'朱颜改'。"孟尚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此毒服下后，面若桃花，五脏俱焚……而配方，就藏在太医院最旧的《本草拾遗》里。"
宋祈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韩非子》上洇开一片暗红。
"先生，"她抬眸，眼底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女子当真不能为君吗？"
孟尚没有首接回答，只是将玉珏推到她面前："殿下可知，最坚固的牢笼，往往没有锁？"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玉珏内侧刻着的小字——"天授女权"
那是先帝的笔迹。
宋祈忽然笑了。她抬手将《女诫》掷入火盆，看着火舌吞噬书页，一字一句道：
"那本宫便做第一个——砸碎这牢笼的人。"
火光映照下，孟尚缓缓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大礼。
"老臣，静候新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