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结束后的第三天，青禾中学迎来了初夏的第一场暴雨。
雨水冲刷着教学楼的红砖墙，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无数条透明的小溪。
林枝意趴在课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本边缘画着向日葵的轮廓，耳边是班主任讲解期末复习计划的嗡嗡声。
"——所以从今天开始，晚自习延长到九点半。"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高三了，都打起精神来。"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叹。
林枝意转头看向窗外，雨幕中的特护班教室亮着灯，隐约能看到王护士走动的身影。
顾雨辰今天请假了——昨晚练琴太晚，今早有些低烧。
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出《星光摇篮曲》的节奏，思绪飘回昨晚的琴房。
雨声敲打着窗户，顾雨辰的侧脸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暖光，他弹到一半突然停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
"给你的。"他的声音很轻，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信封里是一张瑞士风景明信片，背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这里的雪峰像琴键一样连绵。C.Y.C」。
明信片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过很多次。
她当时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顾雨辰己经重新把手指放回琴键上，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林枝意！"班主任的声音突然逼近，"这道题你来回答。"
林枝意猛地站起来，课本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全班哄笑中，她红着脸弯腰去捡，发现课本里夹着一张对折的纸条——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塞进去的。
纸条上是顾雨辰一丝不苟的字迹：
「晚自习前琴房见。带伞。」
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
雨一首下到傍晚。
林枝意撑着伞穿过操场时，水洼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琴房的灯亮着，窗户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她推开门，带进一阵潮湿的风。
顾雨辰正坐在钢琴前，听到声响转过头，发梢还带着未干的雨气。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毛衣，衬得肤色更加苍白，但眼神比平时明亮许多。
"你来了。"他说，声音比纸条上多了一丝温度。
林枝意甩了甩伞上的水珠，好奇地打量他："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啊？"
顾雨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琴凳上拿起一个牛皮纸包裹的方形物体递给她。
包裹很轻，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的触感。
"打开看看。"他的指尖在包裹边缘轻轻敲了两下，是个紧张时的小动作。
林枝意小心地拆开包装，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本手工装订的乐谱集，封面用深蓝色硬卡纸做成，上面贴着一朵压干的向日葵。
翻开第一页，是《星光摇篮曲》的完整谱子，但和原版不同——顾雨辰重新编排了伴奏部分，让她的段落变得更简单流畅。
"这样你就不用总在第三小节卡住了。
"他轻声解释，目光落在谱面上。
林枝意一页页翻过去，发现后面还有十几首曲子，每一首都是顾雨辰亲手抄写的。
有些页面边缘还画着小小的涂鸦Q版向日葵，戴着耳机的小人，甚至有一页角落画着两个火柴人手拉手站在舞台上。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照片滑了出来。
是艺术节那天他们站在钢琴前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给世界上唯一能听见沉默的人。毕业见。——C.Y.C」
林枝意抬起头，发现顾雨辰正看着她，眼神专注得让她心跳加速。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敲打着琴房的屋顶，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你要...走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顾雨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琴键："下周的飞机。父亲坚持...瑞士的疗养。"
林枝意攥紧了乐谱集，纸张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
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艺术节那晚天台上的承诺还在耳边，可此刻瑞士突然变得那么遥远，远得像另一个星球。
"多久？"她问，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半年。如果...恢复得好。"他的目光落在她发梢滴落的水珠上，"我会回来参加高考。"
林枝意深吸一口气，突然把乐谱集塞回他手里："那这个你先带走。"
在顾雨辰困惑的目光中，她翻开最后一页空白处，"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写完剩下的曲子。"
琴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顾雨辰看着她，眼神渐渐柔软下来。
他接过乐谱集，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在空白页上写下第一个音符。
"约定。"他说，笔尖在纸上留下清晰的墨迹。
林枝意凑过去看，发现他写的是一段简单的旋律，音符连起来像是一朵向日葵的轮廓。
她突然笑了，从书包里掏出笔，在那段旋律下面加了一行笨拙的伴奏。
"约定。"她重复道，笔迹和顾雨辰的交织在一起。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暮色透过水雾朦胧的窗户漫进来，给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边缘。
顾雨辰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刚写下的音符，像是在确认这份约定的真实性。
"对了，"林枝意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小玻璃瓶，"给你的。"
瓶子里装着几十颗彩色的小星星，正是他们练习时折的那些。
最上面那颗虹光纸折的特别显眼，在暮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顾雨辰接过玻璃瓶，指尖轻轻擦过瓶身贴着的标签：
「第一百零一颗。等你回来凑整千。」
他忽然咳嗽起来，偏过头去掩饰泛红的眼眶。
林枝意假装没看见，转身打开琴盖："再弹一次？就我们俩的版本。"
顾雨辰点点头，把玻璃瓶小心地放进书包最里层。
他们的手指同时落在琴键上，熟悉的旋律在雨后的黄昏中流淌。
这一次，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两个年轻的身影在渐暗的琴房里，用音符编织着一个关于等待的约定。
当最后一个和弦余韵消散时，天己经完全黑了。
林枝意望着窗外亮起的路灯，突然说："我送你回家吧。"
顾雨辰摇头："王姐在门口等。"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明天...不用来送了。"
林枝意咬住下唇，点点头。
她知道顾雨辰不喜欢告别的场面，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在机场可能会出现的狼狈样子。
他们沉默地收拾书包，动作慢得像是在拖延时间。
顾雨辰最后检查了一遍琴房，关上台灯。
黑暗中，林枝意感觉到他的衣袖擦过她的手背，带着熟悉的苦橙香气。
"顾雨辰。"她突然叫住他。
门口的身影停住，轮廓被走廊的灯光勾勒出一道银边。
"记得发消息。"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就算有时差也要发。"
顾雨辰的背影微微一动，然后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回头，但林枝意知道他在听。
"还有，瑞士的巧克力...要带牛奶味的。"
"嗯。"
"那边的雪...拍张照片给我看看。"
"好。"
林枝意深吸一口气："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回来。"
门口的身影终于转过身。
逆光中看不清顾雨辰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约定。"
这个简单的词汇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林枝意点点头，尽管知道他可能看不见。
脚步声渐渐远去，她独自站在琴房中央，听着雨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像是一首未完成的告别曲。
回到家时，雨己经完全停了。
林枝意推开卧室窗户，夜风送来院子里向日葵的清香。
她拿出顾雨辰给的乐谱集，翻到最后一页，在那段未完成的旋律旁边画了一架小小的飞机，飞机尾巴上系着一条星星串成的链子。
窗外，一只萤火虫忽明忽暗地飞过，像是迷路的星星。
林枝意想起小时候妈妈说过的话—每只萤火虫都带着一个未完成的心愿，在夏夜里寻找能读懂它的人。
她轻轻合上乐谱集，把它放在枕头旁边。
明天太阳升起时，顾雨辰会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飞向雪峰连绵的国度。
而她将在这里，在向日葵盛开的季节里，等待一个关于重逢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