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青禾中学,梧桐枝桠上最后几片枯叶终于落尽。
林枝意裹紧围巾穿过操场时,呵出的白雾在冷空气里凝成细小的冰晶。
她刚给花坛里的向日葵幼苗盖好防冻布—顾雨辰说得没错,寒潮真的来了。
"林枝意!"教导主任的声音从教学楼方向传来,"来帮个忙!"
她小跑过去,看见主任身边站着一个穿驼色大衣的少年。
那人身量很高,肩线挺括,微卷的栗色头发在阳光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
他正低头查看手机,侧脸轮廓英挺得像是雕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这是新转来的陆屿深同学,"主任介绍道,"刚从法国回来,分到你们班。你带他去领校服和教材。"
少年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好久不见,小太阳。"
林枝意愣在原地。
记忆像被撬开的陈年糖罐,突然涌出甜腻的气息—童年院子里追逐的脚踏车,被雨水淋湿的暑假作业,还有那个总把奶油泡芙让给她的卷发男孩。
"...屿深哥?"她不敢置信地眨眼,"你不是在巴黎学音乐吗?"
陆屿深笑着摘下眼镜擦拭,露出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提前修完预科了。"
他目光扫过她发红的鼻尖,很自然地从背包侧袋取出暖手宝塞进她手里,"还是这么怕冷。"
教导主任看着两人熟稔的互动,满意地点头:
"既然认识就更好了。陆同学钢琴拿过肖邦青少年组银奖,正好能指导艺术节节目..."
"主任,"林枝意突然打断,"我们班的节目己经定了西手联弹。"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陆屿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紧攥的暖手宝,那里还贴着张向日葵贴纸。
…
高三(7)班的窗户结满冰花。
林枝意推开后门时,全班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后的陆屿深身上。
周小雨倒抽冷气的声音格外清晰:"转学生这么帅?!"
陆屿深被安排在林枝意斜后方座位。
他脱大衣时露出里面的高领毛衣,袖口随意挽到小臂,腕骨处一道浅疤若隐若现—林枝意记得那是小学时替她挡秋千撞伤的。
"同学们翻到第158页。"物理老师敲敲黑板,"今天我们讲电磁感应。"
林枝意低头记笔记,后颈却微微发烫。
她能感觉到陆屿深的视线,温和又专注,像巴黎午后的日光。
课间他被人群围住时,她悄悄点开手机—顾雨辰三小时前发来一张照片:疗养院窗台的积雪上,用枯枝画了个歪扭的向日葵。
「手冷。」他在消息里写。林枝意几乎能想象他发消息时呵着白气的样子。
"看什么呢?"陆屿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他不知何时摆脱了人群,修长的手指正点在她的手机屏幕上,"阿尔卑斯的雪?"
林枝意慌忙锁屏:"朋友在瑞士疗养。"
陆屿深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停留片刻,忽然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拿出牛皮纸盒:
"玛黑区的马卡龙,某人小时候能吃掉一整盒。"
他打开盒盖,玫瑰色点心在冬日教室里泛着甜蜜的光泽,"还是你最喜欢的树莓味。"
周围的抽气声更响了。
林枝意捏着裙角,想起顾雨辰寄来的瑞士巧克力,苦得她灌了两大杯水才咽下去。
…
琴房的暖气发出嗡鸣。
林枝意弹到第三小节时又卡住了,懊恼地锤了下琴键。
身后突然传来轻笑,陆屿深不知何时倚在门边,手里转着琴房钥匙。
"这里应该用指腹触键。"他自然地坐到她旁边,右手示范性地掠过琴键。
清泉般的音符流淌出来,是德彪西的《月光》—当年他出国前弹的告别曲。
林枝意怔怔看着琴谱上他留下的温度印记。
小时候总缠着他教琴,后来顾雨辰出现后,她再没听过别人弹琴。
"你搭档呢?"陆屿深突然问。
"在瑞士。"她下意识摸向书包挂坠的向日葵,"明年春天回来。"
空气安静下来。
陆屿深的手指停在琴键上,目光扫过谱架上摊开的乐谱—那是顾雨辰手抄的《星光摇篮曲》,空白处画满Q版向日葵。
他忽然伸手翻到末页,指尖停在两个并排的名字缩写上。
"很重要的朋友?"他的声音很轻。
林枝意低头给幼苗拍照的动作顿住了。
手机屏幕上,新消息提醒突然跳出。
顾雨辰发来一张乐谱照片,在《指尖银河》的标题下,他添了行小字:「第一百零二天。缺个副标题。」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上陆屿深探究的目光:"是约定。"
…
放学时又开始飘雪。
陆屿深撑开长柄黑伞罩住两人,伞面微微向她倾斜。
经过琴房时,他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林枝意哈着白气等待,看雪花落在他肩头融化。
玻璃窗内,陆屿深掀开琴盖试了几个音,忽然弹起《致爱丽丝》。
琴声穿透风雪传来,几个路过的女生驻足惊叹。
林枝意却想起某个雨后的黄昏,顾雨辰弹德彪西时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
"给。"陆屿深回到她身边,递来一个保温袋,"伯母说你最近总忘记吃早餐。"
袋子里是还温热的可丽饼,奶油上撒着她最爱的榛果碎。
林枝意捧着食物,热气熏红了眼眶。
陆屿深总是这样,记得她所有喜好,像呼吸一样自然。
而顾雨辰连自己吃药的剂量都会搞混,却记得她物理卷子上的每一道错题。
手机突然震动。
顾雨辰的消息顶着七小时时差跳出来:「瑞士巧克力太甜。不好。」
她看着屏幕笑起来。
明明抱怨过很多次,每次寄来的却还是牛奶巧克力。
就像她总说向日葵幼苗长势慢,他却在雪地里画了一百多朵不同形态的向日葵。
"是他吗?"陆屿深突然问。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细碎的水钻。
林枝意把手机捂在胸口点头。
围巾里掉出半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落在雪地上像一滴凝固的太阳。
陆屿深弯腰拾起,放在她掌心时轻声说:"小时候你弄丢我的琴谱,哭得把花瓣贴满道歉信。"
他的指尖拂过她手腕,那里有道淡白的划痕—是帮顾雨辰捡打碎的体温计时留下的。
两道伤痕隔着十年时光在她皮肤上重叠。
"屿深哥..."林枝意攥紧花瓣,"我..."
"不用说。"陆屿深把伞柄塞进她手里,转身走进风雪,"明天见,小太阳。"
林枝意独自站在路灯下。
手机屏幕亮着顾雨辰刚发来的新画:玻璃瓶里的纸星星飘在雪峰上空,瓶身贴的标签换成「102/1000」。
她将干花瓣举到鼻尖轻嗅,清冷的草木气息里,恍惚闻到三万英尺外雪的味道。
雪下得更大了。
陆屿深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而手机相册里,顾雨辰在阿尔卑斯山画的向日葵正穿过暴风雪,在她掌心盛开成永不凋零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