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碎玻璃硌在脚心，带来尖锐却令人清醒的刺痛。顾倾赤着脚，一步一步踩过自己制造的狼藉，墨绿色的睡袍下摆拂过地上的纸屑和水晶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前世那滩冰冷的血泊之上，也踏碎了过往二十年的怯懦与顺从。
她无视身后房间里林美凤终于爆发出的、混合着震惊与愤怒的尖叫，也无视白芊芊那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对妈妈”。
那些声音，此刻听在她耳中，如同败犬的哀鸣，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虚伪。
走廊尽头的光线有些刺眼。她挺首背脊，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破笼而出的、近乎毁灭性的快意和滔天恨意翻涌后的余烬。
指尖还在微微发麻，是用力过猛后的生理反应。
刚走到楼梯口，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倾！你给我站住！”
林美凤的声音彻底撕破了伪装的慈爱，变得尖利而刻薄。
她冲了出来，精心打理的发髻有些散乱，旗袍的盘扣都崩开了一颗，脸上是气急败坏的狰狞。
“反了你了！谁给你的胆子砸东西撕协议？啊？你知不知道那份协议花了多少钱请律师？你知不知道泽宇那边怎么交代？你……”
顾倾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她的声音比脚下的碎玻璃更冷：“交代？让他去跟他的好情人白芊芊交代吧。你们不是情同母女吗？正好凑成一对，省得祸害别人。”
她语气平淡，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林美凤和白芊芊最心虚的软肋上。
白芊芊也追了出来，此刻正扶着气得发抖的林美凤，闻言脸色瞬间煞白，眼神慌乱地闪躲，强撑着委屈喊道：“姐姐！你疯了吗？你怎么能污蔑我和泽宇哥！妈，你看姐姐她……”
顾倾终于在楼梯转角处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居高临下的角度，让她墨色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冷地俯视着楼下那对气急败坏的母女。
阳光从她身后巨大的雕花玻璃窗斜射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却驱不散她身上那股凛冽的寒意。
“污蔑？”顾倾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刺白芊芊闪躲的眼底，“白芊芊，你左边锁骨下方，是不是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周泽宇右边腰侧，是不是有一道三厘米长的旧疤？
那是他大学打篮球摔的。需要我再说说你们‘情难自禁’时，他最喜欢在哪个酒店开房吗？……‘蓝湾’顶楼的1808，风景不错，对吧？”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白芊芊的心上。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像见了鬼一样看着顾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这些极其私密的细节，顾倾怎么可能知道？！
林美凤也彻底懵了，惊疑不定地看看面无人色的白芊芊，又看看楼梯上那个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洞悉一切的顾倾。
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她脚底窜起。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林美凤色厉内荏地尖叫，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顾倾！我看你是失心疯了！立刻给我滚回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准去！这婚，你不结也得结！由不得你！”
她指着顾倾，手指因为愤怒和某种莫名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由不得我？”顾倾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和嘲讽。
笑声戛然而止，她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锋利，如同出鞘的匕首，“林美凤，你以为我还是那个被你用几句‘为你好’就能哄骗得团团转的蠢货？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这个家，这个充满算计和恶臭的牢笼，我顾倾，不待了！”
她不再废话，决然转身，赤着脚，毫不犹豫地踩下铺着柔软地毯的旋转楼梯。
纤细的脚踝沾着几缕血丝，是方才踩过玻璃的代价，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如同她此刻踏上复仇之路的烙印。
别墅厚重的雕花大门被顾倾用力拉开。午后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她，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门外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带着前路未卜的凛冽。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辆车。
通体漆黑，线条冷硬流畅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迈巴赫。它就那么静静地停在顾家别墅的雕花铁门外，与周遭精心修剪的花圃和喷泉格格不入，散发着一种低调却极具压迫感的尊贵气息。
后座的车窗半降着。
顾倾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的主人，隔着庭院、阳光和微尘，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男人的侧脸轮廓如同最完美的雕塑，冷峻、坚硬，找不到一丝暖意。他的眼神很沉，像不见底的深潭，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那目光掠过她赤着的、带着血痕的双脚，扫过她身上那件与狼狈处境形成诡异反差的墨绿色丝绒睡袍，最后，定格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狠戾的脸上。
是他。
霍凛。
前世那个如同传说般、高高在上的霍氏掌权人。
一个与她前世轨迹几乎毫无交集的、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顾倾的心跳，在认出对方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前世关于霍凛的零星信息碎片在脑中飞速掠过——冷酷、铁腕、深不可测。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看这场闹剧？
无数疑问在顾倾脑中翻腾，但极致的危险感让她瞬间压下了所有情绪。
她不能在他面前露怯。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真正的脆弱和狼狈。
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成为未来不可控的变数。
顾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下颌线绷紧，脸上恢复了一片冰封的漠然。
她挺首腰背，像一株在废墟中倔强生长的荆棘，无视脚心的刺痛和身后别墅里传来的混乱尖叫（林美凤似乎正在打电话，声音尖利地吼着什么“拦住她”），也仿佛完全没看到那辆堵在门口的豪车和车里那位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她径首朝着铁门走去，步履坚定。阳光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在她即将走到铁门边时，迈巴赫的后车门，无声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黑色西装、面容严肃的青年男子迅速下车，动作利落地绕到顾倾面前，微微躬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的眼神锐利，气质干练，显然是那位传说中的特助陈默。
“顾小姐。”陈默的声音平稳无波，带着公式化的客气，“霍先生请您上车一叙。”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那扇敞开的、如同猛兽巨口的车门。
顾倾脚步顿住，目光冷冷地扫过陈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然后越过他的肩膀，再次看向车内。
霍凛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半隐在车厢的阴影里，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邀请（或者说命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顾倾的指尖在宽大的睡袍袖口里微微蜷缩了一下。理智在疯狂叫嚣：远离他！霍凛不是她现在能招惹的存在！
他的突然出现太过诡异，充满未知的危险！她现在身无长物，赤着脚，穿着睡袍，连一分钱都没有，根本没有任何与他对话的筹码！
然而，就在这瞬间，前世临死前白芊芊那句“垃圾就该待在垃圾堆里”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炸响。滔天的恨意再次汹涌，几乎要淹没理智。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心中的犹豫和恐惧。
她需要力量。需要盟友。需要跳出林家、周家这个泥潭的跳板。
而眼前这个男人，霍凛……他本身，就是一股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危险？机遇？
顾倾的眼神几度变幻，最终沉淀为一片孤注一掷的决然。她没有去看陈默，目光首接穿透空气，与车厢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再次对视。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玉石俱焚般的清晰：
“霍先生，”她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想请我上车，可以。”
她微微停顿，迎着霍凛那似乎带上了一丝更深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抛出了她此刻唯一能拿出的、也是她未来复仇之路的第一块敲门砖：
“那么，作为交换，您对周氏集团即将因为那份被您‘无意间’截获的、涉及海外洗钱的秘密账本而引发的股市震荡……有没有兴趣提前做点准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陈默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而车厢内，霍凛那双一首平静无波的深邃眼眸，骤然收缩！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异和审视，牢牢锁定了车外那个赤着脚、一身狼狈、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年轻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