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喉咙里的腥甜呛醒的。
意识回笼时,后颈还抵着厨房青石板的凉意,鼻尖萦绕着隔夜灶灰的焦味。
李玄风的皂角香从头顶压下来,他的鹿皮靴尖几乎要戳到我肋骨上——这是他惯常的作派,总爱用沾着晨露的新靴踩人,说是“脏了也不心疼”。
“没死?”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钎。
我撑着石板坐起来,右手背的疼意突然轻得离谱。
昨夜他拿火钳砸我手骨时,我分明听见“咔”的一声脆响,此刻摸上去却只剩些微肿起,连淤青都淡得像被水洗过。
鬼婆婆的话在耳边炸响:“阳间那具身子还热乎,快回去。”原来我根本没断气?
不过是被打的昏死过去,魂魄却稀里糊涂进了阴市——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李玄风蹲下来,手指勾住我衣领往上提。
他腰间的青玉坠子擦过我鼻尖,那是长老上个月赏他的,他总爱用这东西显摆。
“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我盯着他身后房梁上的蛛网。
怀里的玉牌贴着皮肤发烫,三万两白银的重量压得我心跳如擂。
这足够在青州城买三进三出的宅院,足够请十个护院堵在青云宗山门口,足够让李玄风这种只会踩软柿子的东西……
“咳。”我故意呛出点血沫,抹嘴时抬眼冲他笑,“玄风师兄,您刚才踢翻的补元汤……汤里是不是落了灰?”
他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补元汤是大长老每日必喝的,用百年野山参熬的。
昨夜他踹翻汤碗时,我正蹲在地上收拾,亲眼看见他袖中滑落半块碎瓷——那是他今早打碎的茶盏,故意推到我头上的。
李玄风的喉结动了动,手指猛地松开。
我顺着他的力道摔回地上,听见他对旁边的小弟子吼:“还愣着?扶我回去!”
脚步声渐远后,我摸出袖中玉牌。
鬼婆婆临走前说“阴市之物不可久留阳世”,可这玉牌贴着我手腕,只觉得凉丝丝的,倒不像是会招祸的样子。
趁着晌午厨房没人,我躲进柴房。
咬破指尖在玉牌上一按,幽光“嗡”地窜起来,半空中浮起张银票,墨迹未干似的滴着金粉,“三万两白银”几个字刺得我眼眶发酸。
最下边还有行小字:“可在大宋境内任意钱庄兑换。”
我攥紧玉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从前在厨房刷锅,手泡得发白也挣不到半吊钱;如今不过是抢了个阴差红包,就有了三万两——这哪是玉牌,分明是砸在我头上的金元宝。
第二日清晨,我照常扫厨房。
李玄风带着两个亲随进来时,靴底沾着露水,踩在青石板上“吧嗒”响。
“昨晚那废物死了没?”他端起茶盏抿了口,皱眉把茶盏推远,“这茶怎么没放糖?”
“回师兄,”跟在他身后的小胖子哈着腰,“那杂役早断气了,我们今早把尸首扔乱葬岗了。”
李玄风“嗯”了声,指节敲着桌案:“死了也罢,省得每次见他那副穷酸样——”
我弯腰扫到他脚边,笤帚尖轻轻碰了碰他靴底。
他下意识往后退半步,我余光瞥见他耳尖发红——这孙子昨晚肯定没睡好,怕是在房里翻来覆去想补元汤的事。
“扫干净点!”他踹了脚灶膛,火星子“噼啪”溅出来,“别让灰落茶盏里。”
我低着头像根木桩子,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地往上翘。
等他甩袖走了,我扫着扫着笑出了声——从前我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割;现在我有三万两,有阴差红包群,往后谁再敢踩我,我就拿银票糊他脸上。
午饭后,我揣着玉牌下山采买。
说是采买,其实厨房的食材早备好了,我就是想试试这银子好不好使。
山脚下的镇子不大,当铺“万宝阁”的幌子在风里晃。
我掀开门帘时,掌柜的正拿鸡毛掸子扫柜台,抬头见我穿得破破烂烂,眉梢立刻耷拉下来:“要当东西?先拿出来看看。”
我摸出块金子——这是今早用玉牌在阴市换的碎金,鬼婆婆说阳间用银子,可金子更硬气。
掌柜的眼睛亮了。
他捏着金子凑到窗边,用牙咬了咬,又拿戥子称:“十两足金,能换一千两银子。客官是要现银还是银票?”
“换身干净衣裳,再包些干粮。”我把金子推过去,“剩下的银票就行。”
掌柜的盯着我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手指在柜台下敲了敲:“客官这金子……来路可正?”
我故意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腕间玉牌的一角——那上面还沾着点鬼市的幽光,在日光下泛着青。
“祖上传的。”我笑了笑,“我家老太爷从前走镖,攒了些死当的金子。”
掌柜的喉结动了动,立刻堆起笑:“瞧您说的,万宝阁做的就是死当生意。衣裳在二楼,小的这就带您挑。”
换了身月白粗布衫出来,我对着柜台玻璃照了照。
从前总觉得自己像块擦桌布,现在倒有了几分人样。
怀里的银票硌着心口,我突然明白鬼婆婆说的“稳固魂体”是什么意思——不是靠阴力,是靠阳间的底气。
可这底气还没焐热,麻烦就来了。
回山的小路上,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开始以为是同路的山民,可拐过第三个弯,那脚步声还在——不重,像猫爪踩在落叶上,但频率和我的完全一致。
我装作蹲下去系鞋带,余光瞥见树后闪过片黑色衣角。
废弃的土地庙就在前边。
我故意踉跄两步,扶着庙门进去,然后顺着柱子爬到梁上。
蛛网糊了一脸,我屏住呼吸,听见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那小子进庙了?”
“老大说他身上有阴气,八成是阴差。这种人留不得,阴司查起来要牵连咱们。”
“可阴差不是该在阴间吗?”
“放屁!现在阴间流行什么红包群,听说能连阳间。那小子要是真成了阴差,咱们黑鹰堂还怎么在这一片混?”
我攥紧梁上的木楔子,掌心沁出冷汗。
黑鹰堂我听说过,是青州城最大的帮派,专干盗墓、劫镖的买卖。
他们能察觉我身上的冥气……难道鬼婆婆说的“被修士察觉”,也包括这些江湖人?
“找!”为首的低喝一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猫着腰往庙后挪。
房梁年久失修,“咔”地响了声。
下边的刀立刻出鞘,寒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在梁上!”
我心一横,松开手往下跳。
落地时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几乎栽倒。
可我顾不上疼,抄起供桌上的破香炉砸过去,趁他们躲的时候往庙后跑。
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我钻进一片竹林,借着竹影绕了两圈,这才甩开他们。
靠在竹树上喘气时,我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被刀风刮过的凉意。
月光从竹枝间漏下来,照见我腕上的玉牌泛着幽光。
原来这红包群给我的不只是银子,还有麻烦。
那些蒙面人腰间的黑鹰纹在我脑子里转,我摸出块碎瓷片,在掌心刻下“黑鹰堂”三个字——这笔账,迟早要算。
回到青云宗时,厨房的灯还亮着。
我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袖中玉牌忽明忽暗。
“知秋,发什么呆?”做饭的张婶端着菜进来,“明日午间要给长老们备素斋,你记得把笋干泡上。”
我应了声,低头搓洗笋干。
水流过指缝时,我听见肚子里有个声音在说:“明日午间……阴司红包群的午间红包,要来了。”
竹影在窗纸上摇晃,像无数只手在抓挠。
我捏紧玉牌,看着灶火在眼底跳动——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这红包群还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