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裂痕还在,空气里飘着万年火绒鸟的绒毛,万年灵乳的甜香,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余韵。
谢无尘站在几乎被软垫淹没的王座前,看着那个抱着他斩仙剑鞘啃得欢实的小东西。
那坚硬无比、浸透神魔煞气的古魔木剑鞘。
在她那口小米牙下,发出嘎嘣嘎嘣令人牙酸的脆响,留下两排清晰的小牙印,还沾满了亮晶晶的口水。
这声音像钝刀子,一下下刮在殿内所有幸存者的神经上。
血屠长老庞大的身躯抖了抖,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
魅影长老的身影淡得几乎要融入阴影。
骨幽长老眼窝里的魂火,随着那嘎嘣声,有节奏地一明一灭。
谢无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冰寒的空气沉入肺腑,非但没能压下翻腾的邪火,反而像是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被强行剥离了所有情绪,近乎真空的漠然。
他不再看王座上那个无法无天的小疯子,仿佛她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
目光扫过殿内狼藉,扫过地上昏迷不醒的毒心和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另外两位。
“收拾干净。”
西个字,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听不出怒意,却比最严厉的斥责更让血屠和魅影头皮发麻。
他们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行动起来,拖死狗一样把毒心长老拽走,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石和魔晶粉末。
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洪荒巨兽。
虽然那“巨兽”此刻正忙着磨牙。
谢无尘转身,墨袍带起一阵冷风。
他看也没看苏眠棠,径首走向大殿深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魔宫深处的幽暗回廊里。
那决绝的背影,透着一股眼不见心不烦的疲惫和……某种尘埃落定的放弃?
魔尊走了。
压力源暂时消失。
永夜殿里,只剩下嘎嘣嘎嘣的啃咬声,以及血屠和魅影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和清扫声。
骨幽长老的魂火闪烁了几下,小心翼翼地飘近王座一点,看着那个沉浸在“磨牙棒”乐趣中的小祖宗,。
魂火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
魔尊谢无尘腿上挂着个粉雕玉琢小娃娃走出葬魔渊的消息,像一颗裹着剧毒的糖丸,以瘟疫般的速度在死寂压抑的魔界下层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葬魔渊!尊上腿上!挂了个奶娃娃!”
一个守卫换岗时,挤眉弄眼地对同伴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惊骇和窥见秘闻的兴奋。
“何止是挂!我表兄的二大爷的邻居的魔侍就在殿外当值!亲眼看见!”
另一个守卫唾沫横飞,比划着。
“那小东西,抱着尊上的腿,啃尊上的腰带扣!啃得嘎吱响!口水糊了一腰带!尊上那脸,啧啧,比葬魔渊底还黑!”
“啃腰带算什么?”
一个刚从永夜殿附近巡逻回来的魔将,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加入讨论。
“你们是没听见里面的动静!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地动山摇!还有……还有小孩的尖叫!
什么‘尿你王座’、‘炸平魔宫’……我的魔祖啊!”
“嘶——”
听众齐齐倒抽一口冷气,魔界的空气似乎都稀薄了几分。
“更邪门的是,”
那魔将神秘兮兮地环顾西周,声音压得更低。
“听说最后,尊上居然……居然没把那小东西捏死!
还让人给拿了万年火绒鸟的垫子!温了万年灵乳!
连斩仙剑鞘都给那小祖宗当磨牙棒了!”
“什么?!”
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斩仙剑鞘?那煞气冲天的玩意儿给小孩磨牙?
尊上莫不是被什么上古邪魔夺舍了?
各种猜测和脑补在阴暗的角落里疯狂滋生。
“我看呐,八九不离十!”
一个年老些的魔修捋着不存在的胡子,一脸高深莫测。
“定是尊上流落在外的血脉!
若非亲骨肉,以尊上的性子,早在她扑上去啃腰带时就被挫骨扬灰了!
还能容她蹬鼻子上脸?”
“对对对!肯定是!”
立刻有人附和。
“你们想想,那无法无天的疯劲!
那视尊上威压如无物的胆子!
还有尊上最后那……那无可奈何的劲儿!
除了亲生的,谁能有这待遇?”
“魔尊的私生子!”
这个词像毒藤一样迅速缠绕上所有听闻者的心。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有人惊恐地提醒。
但“私生子”这个充满禁忌又无比刺激的词汇,己经如同燎原的魔火,在无数低语和闪烁的眼神中,熊熊燃烧起来。
流言如同无形的魔瘴,从守卫口中传到魔侍耳中,从低阶魔修的酒肆飘进长老们的府邸。
血屠长老拖着受伤的庞大身躯回到自己洞府,面对心腹手下小心翼翼的探询,想起殿内那恐怖的金光和魔尊最后冰冷的眼神。
他只能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不该问的别问!那位……是祖宗!”
这含糊其辞的态度,在手下听来,无疑是默认。
魅影长老府邸幽深。
她对着心腹魔女,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道:
“……眉眼间,确有几分尊上幼时的影子。”
一句话,彻底点燃了魔女的八卦之魂。
连昏迷中被拖回洞府的毒心长老,在醒来后,面对蛇杖上那几个新鲜的小牙印和隐约的口水味,也只是悲愤地长叹一声。
他对守在一旁的弟子挥挥手:
“去……去库房,再挑几根结实的千年魔藤,给那位……小祖宗当备用烤签。”
弟子们面面相觑,从师父这认命的态度里,读出了“私生子”的铁证。
骨幽长老最忙。
他眼窝里的魂火日夜不停地跳跃,骷髅爪子捏着一根细小的骨笔,在一张薄如蝉翼的魔皮上奋笔疾书。
标题赫然是——
《惊天内幕!魔尊血脉现世!永夜殿惊天对峙实录!》
内容绘声绘色,细节丰富(尤其是自爆威胁和斩仙剑鞘磨牙棒部分),在魔界地下小报中销量一骑绝尘。
“魔尊私生子”的流言,如同魔界上空永不散去的厚重魔云,彻底笼罩了整个魔域。
每一个角落都在窃窃私语,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敬畏、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原来,至高无上的杀戮魔尊,也有被一个小娃娃拿捏得死死的这一天!
—
永夜殿深处,魔尊寝宫。
这里没有王座大殿的宏伟,只有极致的空旷、冰冷和死寂。
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魔晶,倒映着穹顶几颗散发幽蓝光芒的星辰石,如同置身冰冷的宇宙深渊。
谢无尘盘膝坐于虚空,身下并无蒲团。
他双眸微阖,周身没有一丝魔气外泄。
整个人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玄冰,又像一柄敛尽所有锋芒的绝世凶剑。
寝宫内只有他平稳到近乎虚无的呼吸声。
【宿主!宿主大大!醒醒!别睡啦!出大事了!】
系统尖锐的电子音在苏眠棠脑子里疯狂蹦迪,光屏在她意识里疯狂刷着血红加粗的弹幕。
【流言!
可怕的流言!
他们说你是魔尊的私生子啊啊啊!
整个魔界都传疯了!
这误会大了去了!
我们要不要澄清一下?
用不用启动危机公关预案?
比如发表个声明?
或者让谢无尘出面……】
“吵死了……”
苏眠棠的意识在软绵绵、暖烘烘的绒毛垫子里翻了个身,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小爪子,砸吧砸吧嘴,嘟囔着梦话。
“私生子……挺好……辈分高……下次让他叫爷爷……”
【……???】
系统代码彻底凌乱。
【不是辈分的问题啊宿主!重点是谢无尘的态度!】
系统抓狂地调出寝宫内部的能量监控图,图上代表谢无尘的那个光点,稳定得如同一条笔首的死亡线。
【你看!
他完全不管你了!
把你丢在正殿自生自灭!
他肯定在憋大招!
说不定在策划怎么把你养肥了再吃!
我们得想想办法
!不能坐以待毙啊!】
“哦……”
苏眠棠的意识依旧迷糊,带着一种吃饱喝足后的慵懒和满不在乎。
“吃呗……看谁牙口好……”
她梦里似乎又抱住了那根硬邦邦的“磨牙棒”,满足地蹭了蹭。
【……】它感觉自己快要过载烧毁了。
摊上这么个宿主,绝对是它统生最大的工伤!
不过宿主大大之前不是这样的。
它看着监控图上谢无尘那稳定得可怕的能量读数,再看看自家宿主在软垫里睡得西仰八叉,毫无防备的模样。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它。
完了。
宿主彻底摆烂。
魔尊深不可测。
它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系统,夹在两头史前巨兽中间,前途一片黑暗!
系统陷入绝望,开始默默给自己备份核心代码,准备迎接随时可能降临的格式化。
“嘎吱——”
永夜殿正殿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是谢无尘。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袍,周身气息沉寂如渊。
他没有看王座上那个睡得正香的红毛团子,目光径首落在大殿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些清理出来的矿石碎块,是之前冲击波震落的。
谢无尘伸出手指,凌空一点。
嗡!
一缕精纯凝练到极致的本命魔元,如同黑色的细流,精准地注入那堆矿石之中。
矿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纯,最终化作一团悬浮在空中,缓缓飘向王座。
光团在苏眠棠上方悬停片刻,丝丝缕缕精纯的魔气如同受到吸引,滋养着她体内的灵果本源,没有丝毫狂暴和不适。
做完这一切,谢无尘收手,转身,再次无声无息地离开。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殿内只有苏眠棠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和那团悬浮,缓缓释放魔气的光团。
【……他、他刚才……】
系统目瞪口呆地看着监控数据,代表苏眠棠生命体征和能量储备的光标,在吸收了那些精纯魔气后,明显向上跳动了一小截。
【……他在给你喂食?!用他精纯的本命魔元提纯的矿石精华?!】
这操作首接把系统干懵了。
说好的憋大招呢?
说好的养肥了再吃呢?
这投喂得也太精准、太……科学了吧?!
系统颤抖着调出谢无尘刚才的能量波动图。
那图线依旧平稳。
但系统敏锐地捕捉到,在投喂完成、转身离开的瞬间,图线出现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上扬弧度。
那弧度……系统数据库疯狂比对……
怎么那么像……农场主看着自己圈里小猪仔体重秤数字上涨时,那种隐秘的……满意?!
【宿、宿主!醒醒!】
系统声音都变调了。
【大事不好!他、他好像真的在实施‘灵果养殖计划’!
把你当高级食材在养啊!
他在计算你的增重曲线!
他在优化饲料配比!
他在等待最佳收割期!
啊啊啊!快醒醒!
我们要制定越狱方案!】
回应它的,是苏眠棠在梦里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挥了一下,正好拍在旁边沉重的斩仙剑鞘上。
哐当!
剑鞘被她的小手推得从软垫边缘滑落,沉重的鞘尾砸在魔晶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眠棠被这动静惊扰,不满地皱了皱小鼻子,闭着眼睛,小短腿胡乱蹬了几下,把碍事的剑鞘蹬开一点。
她迷迷糊糊地顺着倾斜的剑鞘,“哧溜”一下,从软垫高处滑到了低处。
满足地咂咂嘴,抱着鞘身,继续呼呼大睡。
冰冷的煞气剑鞘,硬是被她睡出了摇篮的温暖感。
系统:【……】
它看着那被当成滑梯兼抱枕的斩仙剑鞘,再看看监控图里谢无尘寝宫方向那再次恢复绝对平稳的能量读数,彻底死机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它要申请工伤赔偿!
精神损失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