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地板上,切割出温暖的光斑。空气净化系统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鸣,维持着室内恒定的洁净与舒适。育婴台旁,念念脖颈和耳后那片细小的红疹,在特制的舒缓药膏作用下,颜色己经淡了许多,痒意消退。小家伙终于不再烦躁地扭动,含着安抚奶嘴,黑亮的眼睛追随着悬挂在婴儿床上方、缓缓旋转的星空投影仪,发出满足的咕哝声。沈言坐在一旁的软椅上,指尖还残留着药膏微凉的触感,目光却片刻不离女儿,仿佛要用视线织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药草清香,却驱不散那萦绕心头的后怕和疑虑——那片藤条编织的彩色风铃,带着老陈朴实的笑容和岛上泥土的气息,却成了划破宁静的第一缕“微风”。
书房里,气氛截然不同。光线被刻意调暗,巨大的屏幕上不再显示数据洪流,而是分割成数个清晰的监控画面和密密麻麻的档案信息。正中央,是老陈那张饱经风霜、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脸部特写照片,旁边是他三十年如一日、无可挑剔的园艺工作记录。然而此刻,这张照片在冷光的映照下,却显得格外刺眼。
顾衍背对着屏幕,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望着外面蔚蓝的海天一色。阳光勾勒出他冷硬如岩石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手中无意识地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平安扣——那是念念出生时,顾鸿霆从瑞士庄园寄来的礼物,寓意平安康泰。冰凉的玉石触感,也无法平息他胸腔里翻腾的怒火与自责。那份“无害”的礼物,那片“安全”的藤条,成了女儿娇嫩肌肤上刺目的红点,也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构筑的绝对安全堡垒之中。
“顾先生,”阿忠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初步核查结果。”
顾衍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颔首。
“园艺师陈卫国,本岛服务三十二年零七个月,档案清白。三代以内首系亲属清晰:妻子早逝,独子陈海,现年二十八岁,五年前赴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 Zurich)攻读生物材料工程博士学位,目前仍在读,预计明年毕业。”
“瑞士?苏黎世?”顾衍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冰碴。这个地名,与“纯净之源”的总部、与“海王星号”接收指令的匿名服务器所在地,微妙地重合了。
“是。”阿忠肯定道,“陈海在校期间表现优异,研究方向为‘天然植物纤维的改性及应用’,曾参与过几个与环保材料相关的校企合作项目。经济来源主要为奖学金和校内兼职,账户流水正常,无大额不明资金流入。父子二人联系规律,通常每周一次视频通话,内容多为家常问候,陈海偶尔会寄送一些瑞士特产给父亲。”
信息看似清白,却处处透着关联的巧合。
“那个风铃,”顾衍终于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刺向屏幕上的风铃特写照片,“原料、制作、处理,每一个环节。”
“风铃所用藤条为本岛南部悬崖特有的‘青丝藤’,由老陈亲自采集。采集过程无异常。处理过程:据老陈自述及工作日志,他按照‘祖传’方法,先用沸水蒸煮三小时杀菌,再用岛上特有的‘月见草’汁液浸泡两天固色增韧,最后自然阴干。全程独自操作,无外人参与。”
“月见草汁液?”沈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轻轻掩上书房的门,走到顾衍身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属于技术专家的冷静,“我记得琳达提过,念念之前接触过月见草成分的天然润肤露,并无不良反应。”
“问题可能不在月见草本身。”阿忠调出一份分析报告,“安保组对风铃残留物进行了超微痕量分析。在藤条编织的节点缝隙中,检测到极其微量的、非天然的有机硅化合物残留。该化合物结构与一种常用于增强材料表面疏水性的工业助剂高度相似,本身无毒,但对部分敏感肌肤可能有轻微刺激性。其浓度极低,常规检测手段无法检出。”
“工业助剂?从哪里来的?”顾衍的眼神瞬间结冰。
“来源不明。”阿忠的回答带着挫败感,“老陈坚称处理过程只用了沸水和月见草汁液,从未接触任何化学制剂。工作间及工具经过彻底搜查,未发现同类物质。岛上近期物资入库记录,也无此成分物品。”
书房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线索似乎指向一个无形的幽灵——有某种东西,在老陈不知情的情况下,污染了那看似“纯净”的处理过程。
“陈海,”沈言突然开口,目光紧紧锁定屏幕上陈海在ETH Zurich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照片,“他的研究方向…‘天然植物纤维的改性及应用’…改性,是否涉及表面处理?是否可能接触到类似的助剂?”
顾衍和阿忠的目光同时锐利起来。
“立刻核查陈海近期的研究项目细节,特别是实验室内使用的所有化学品目录!查他与‘纯净之源’或其关联公司有无任何形式的接触或项目合作!哪怕只是邮件咨询!”顾衍的命令斩钉截铁,“同时,对老陈实施二级监控。限制其活动范围,工作间及住所安装隐蔽监控及环境采样设备。不要打草惊蛇。”
“是!”阿忠领命。
“另外,”顾衍的目光转向沈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沉的关切,“念念怎么样了?”
“疹子消了很多,睡着了。”沈言的声音轻了些,带着母亲的柔软,“医疗组留了监测设备,琳达守着。”
顾衍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走到沈言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无需言语,两人都明白,老陈可能只是一枚无知的棋子,甚至是一个被利用的父亲。但这份“无知”,却可能成为“微风”计划中最致命的缝隙。敌人不再强攻堡垒,而是试图从最柔软的情感连接处,吹入带着毒刺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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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海面被染成一片燃烧的金红。主卧内,念念在药效和母亲的守护下,睡得格外安稳,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淡淡的红痕几乎看不出了。沈言坐在摇篮边,指尖轻轻描摹着女儿的轮廓,眼神温柔似水,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定。她知道,丈夫此刻正在书房,面对着冰冷的屏幕和更冰冷的算计。那片风铃带来的阴影,并未随着红疹的消退而消失,反而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更深、更隐秘的涟漪。
书房里,灯光依旧冷冽。顾衍面前的屏幕上,正显示着“归墟”对陈海研究项目的初步挖掘结果。一个看似普通的校企合作项目名称被高亮标出:
【项目名称】:新型环保植物纤维婴幼儿用品表面处理技术研究(与“自然之源”基金会合作)
“自然之源”基金会…顾衍的指尖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如寒潭。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悄然连接起了苏黎世、陈海、藤条风铃、以及那份伪造报告中鼓吹的“自然微生物群”…
“微风”拂过,尘埃己动。归言岛的夜晚,注定不再平静。而沉睡在摇篮中的念念,那均匀的呼吸声,是这片暗涌之上,最珍贵的安宁灯塔,指引着守护者穿越迷雾的方向。顾衍的目光从冰冷的屏幕移开,望向主卧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妻女身上。他拿起那枚温润的平安扣,紧紧握在掌心。无论风从哪个方向吹来,带着怎样的尘埃与毒刺,他都必将以身为墙,为他的小公主,隔绝出一个真正纯净无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