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西章：烬雪遗影
风撕扯着铅云，卷起宗庙焚尽的余烬与残雪，抽打在脸上如同鞭笞。空气沉滞，焦木混合着血与雪的冰冷腥气钻进鼻腔。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拉扯着肺叶深处的刺痛，冰冷，干燥。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又被粗暴地箍回去，沉重、酸痛，如同刚从万仞悬崖坠落侥幸未死。更强烈的是一种虚脱后的空洞感，从脏腑深处弥漫开，浸透西肢百骸。
谢青莞艰难地掀开眼皮。
暗色的视野一片模糊，如同蒙着厚重的污浊毛玻璃。漫天灰白色的絮状物飘落，融化在脸颊上，留下冰凉的湿意。这是…雪？风卷着更细小的黑色尘粒扑面而来，呛人肺腑。
她想转动脖颈，却只换来颈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更剧烈的眩晕。身体沉重得仿佛与这片冰冷的大地融为一体。
这里是哪？
她费力地凝神。
头顶是被烟火染成脏污暗红的天空，飞雪和燃尽的灰烬在其中搅动。视线艰难下移…焦黑的、巨大的断木残骸扭曲着插在破碎的青石板上。半塌的墙壁支棱着断裂的巨柱，柱身缠绕着早己被烧得模糊不清的狰狞兽形，只余焦黑的空洞。烈火虽熄，浓烟依旧从瓦砾缝隙中丝丝缕缕冒出，给这片狼藉覆盖上摇动的灰色薄纱。狼藉……彻底的狼藉。如同遭遇了神罚的祭坛，所有庄严与神圣都被粗暴地撕碎、焚毁。
记忆一片空白。
像一片被寒冰彻底冻住的湖面，坚硬、光滑，映不出任何过往的涟漪。寒冷伴随着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攥紧了心脏。
目光最终定格在腰间。
素色的、浸透了污渍与暗红血迹的衣料胡乱缠绕在腰腹处，纠缠着破裂的焦痕边缘。皮肉外翻着，边缘被火燎得焦黑蜷缩，深不见底，如同被巨兽利爪撕开留下的狰狞豁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里的筋肉，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锐痛和灼热感。这伤口是唯一的、无比真实的存在，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提醒她这具身体的脆弱与破碎。
我是谁？
为何会在这里？
这个伤……又是从何而来？
只有彻骨的寒冷和尖锐的痛楚是真实的。她蜷了蜷手指，试图支撑身体，冰凉的雪混合着粗糙的碎石颗粒硌着掌心。
就在这时——
一双乌青缎面、沾着雪泥的靴子无声地停在视野边缘破碎的青石板上。距离不远不近，恰好在她能勉强看清的位置，靴尖对着她。
一股无形的、冰冷如实质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驱散了周遭微弱的热气。空气仿佛更加凝滞，风雪似乎也绕开了这片小小的区域。那是一种自上而下、深入骨髓的审视目光，冰冷、漠然，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弱的穿透力。
她艰难地抬起眼睑，视线顺着那质料名贵的靴面向上。
玄色的…袍摆？不，是某种坚硬的皮革护腰以上…垂落着宽大的、质料厚实的暗青色蟒纹袍角。衣料在风雪中纹丝不动，沉凝如铁，浸染着未熄的灰烬烟尘与更深一层难以察觉的暗红污渍，如同凝固的血痂。
再往上……
是一张冰冷的、光滑到近乎完美的玄铁面具。
面具覆盖住了所有可能显露情绪的部位，只留下一对眼睛的位置。没有孔洞，只有两块打磨得异常光滑、深邃如无星之夜、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纯黑色金属片镶嵌在那里。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眼睛，更像是两个冰冷的、通往绝对虚无的洞口，此刻正穿透风雪与烟尘，没有丝毫感情地落…不，是钉在她脸上。
冰冷的视线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她本就虚弱的呼吸更加困难。面具下的存在…是谁？
是救她的人？还是将她抛入这绝境的……敌人？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裂灼痛得如同刀割摩擦，勉强挤出一点模糊嘶哑的气音。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
“你……是……谁……”
声音低如蚊蚋，湮灭在风声里。
那双漆黑冰冷的“孔洞”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回应。面具下的目光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牢牢地锁着她，如同审视一件刚刚发掘出土、布满裂纹、价值不明的残损古器。带着绝对的掌控、冰冷的评估，以及对这份脆弱生命微不足道的一丝……兴趣？
就在这时，一个枯瘦佝偻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视野边缘，几乎是爬跪着扑到距离她不远的几块破碎青石旁。那是个穿着灰扑扑粗布袄子的老头，须发皆白凌乱，沾满了雪泥和焦灰。一张刻满深深沟壑的脸因极致的悲痛而扭曲，浑浊的眼泪不断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迹。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石块，浑身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被踩碎般的、无声的嚎啕与抽搐。他望着狼藉中某个地方，那眼神里的绝望如同看到了天地崩塌的终末……
老人在为谁哭泣？地上那片灰烬里…是什么吗？
巨大的疑惑如同冰冷的虫子噬咬着空白的大脑。她下意识地想追寻老人的视线看去——
哗啦！
一片烧得焦黑、半人宽的断木从上方半塌的残壁边缘松动坠落！裹挟着零星的残雪与灰尘，带着沉闷的呼啸，朝着她虚弱的身体狠狠砸下！
速度太快！避无可避！
瞳孔骤然紧缩！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引信！虚脱的身体里猛地榨出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暴烈力量！并非理性的躲闪！而是如同被捕猎的濒死孤狼在利爪及体的前一刻爆发出最原始的撕咬——她的身体违背了所有关节的哀鸣，以一种极其怪异、近乎拧断脊柱的姿势猛地蜷缩、扭动！
嗤啦！
锋利的焦黑木茬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左肩，撕裂了残存的布料，带起一串滚烫的血珠！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翻滚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坚硬的柱基残骸上！
“呃！”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视野瞬间被黑暗与喷溅的血红彻底吞噬！腰腹的伤口像是被彻底撕裂开来！灼热的液体奔涌而出！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眼前只有模糊的光影和那双冰冷如黑洞的金属眼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