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九章:澄心寒影锁残箓
“终究没能管住他那张……寻死的嘴。”
冰冷、平稳、如同碎冰在万载玄冰上缓缓摩擦的声音,穿透浓重湿冷的药腥雾气,清晰无比地凿入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漠然,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早己注定的结局。
谢青莞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剧痛的伤口、翻涌的血腥气、眩晕的识海……所有感知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抽离!只剩下那双暗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死死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浓雾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如同厚重的幕布被缓缓拉开。侧前方,一根巨大的、雕琢着盘龙暗纹的漆黑廊柱阴影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无声矗立。
慕惊寒。
玄铁面具光滑如镜,倒映着壁灯昏黄摇曳的光晕,也倒映着这片药气蒸腾的死亡之地。月白蟠龙王袍的下摆沾染着大片暗红的污渍,如同凝固的陈旧血痂,在湿冷的雾气中纹丝不动。他负手而立,姿态从容得如同在欣赏园中雪景。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如同蕴藏了万千星辰旋涡的黑眸,此刻却如同宇宙最深的空洞,穿透弥漫的雾气,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谢青莞那张布满血污、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脸上。
目光平静无波。没有审视,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居高临下、如同神祇俯瞰蝼蚁挣扎的……绝对掌控。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扫过在冰冷石壁下、如同破败麻袋般无声抽搐的温瑾渊。老人枯槁的身体蜷缩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嘴角涌出的黑黄污血,浑浊的眼球暴凸,瞳孔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撕裂的漏气声,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可惜了。”慕惊寒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惋惜一件打碎的瓷器,“温先生浸淫药理一生,本该颐养天年。”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戴着玄色指套的手掌对着温瑾渊的方向凌空虚按了一下,动作优雅如同拂去尘埃。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同山岳倾覆般的意志威压瞬间降临!精准地笼罩在温瑾渊濒死的残躯之上!
噗!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温瑾渊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最后一丝漏气声被彻底掐断!暴凸的眼球瞬间失去所有光彩!枯槁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嘴角涌出的污血戛然而止。
彻底没了声息。
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软软地瘫在冰冷的墨玉石地上,与那滩污血融为一体。浑浊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凝固着最后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空洞地望向雾气缭绕的殿宇穹顶。
死了。
就在慕惊寒抬手虚按的瞬间。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谢青莞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窒息感瞬间扼住了喉咙!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点燃烧的冰冷火焰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如同熔岩般沸腾的暴戾!温瑾渊的生死她不在意!但这赤裸裸的、如同踩死蝼蚁般的漠然碾杀!是对她此刻所有挣扎与痛苦最冷酷的践踏!
“你——!”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她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腰腹间的巨大伤口被牵动,鲜血再次汹涌渗出!
慕惊寒的目光缓缓转回,重新落在她身上。面具下的薄唇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锋利如刀,没有丝毫温度。
“澄心苑的规矩,”低沉的声音如同冰河在冰川深处流淌,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她燃烧的瞳孔,首刺灵魂深处那片被强行撕裂的空白,“温先生忘了规矩,也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
谢青莞沾满血污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身份?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她是什么身份?一个被捡回来的、随时可以被碾碎的残次品?一个被用来填补某种空缺的……工具?
巨大的屈辱与冰冷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心脏!但残存的理智如同寒冰般压下了即将爆发的嘶吼。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弥漫。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毫不退缩地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慕惊寒似乎并不在意她眼中的火焰。他缓缓抬起那只刚刚碾灭了一条生命的手,指向在石壁下的温瑾渊尸体,动作优雅从容。
“现在,”声音平稳依旧,如同在布置一项寻常任务,“把他拖到后殿药池。那里有‘化骨水’。”
化骨水?!
冰冷的字眼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神经。谢青莞瞳孔猛地一缩!目光扫过温瑾渊枯槁的尸体,又猛地转向旁边那洼散发着浓烈硫磺恶臭、翻滚着浑浊气泡的暖池!那池水……是化尸池?!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比伤口的剧痛更甚!
“至于你……”慕惊寒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腰腹间那道狰狞翻卷、兀自渗血的巨大伤口上扫过,又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暗金瞳孔深处。
“既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他微微一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河乍裂,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深渊回响般的审视,“……那就记住它。”
记住?
记住什么?那堆散发着腐朽死气的诡异符图?那如同被黑暗腐化的荆棘般疯狂蔓延的墨线阵列?
谢青莞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空白的大脑里,那几张符纸上扭曲疯狂的点线阵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所有混沌!哑婆婆那张残破草纸上的模糊印记与之重合!巨大的疑惑与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神经!
为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慕惊寒似乎看穿了她识海中的风暴。他不再言语。月白的身影如同融入浓雾的幽灵,缓缓转身。袍角拂过冰冷的墨玉石面,没有一丝声响。他朝着殿宇更深处那片被更浓重雾气笼罩的未知区域走去,步伐沉稳,如同行走在自己的国度。
“记住它。”低沉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在浓雾中幽幽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烙印,“这是你……活下来的代价。”
话音落下,身影彻底没入翻涌的白色雾障之中,消失无踪。
死寂重新笼罩。只有药池沉闷的咕嘟水泡声和那亘古不变的……
滴答。
滴答。
水滴,徒劳地击打着墨玉磐石。
谢青莞僵立在原地。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血污,顺着额角滑落。腰腹伤口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残存的意志。身前,是温瑾渊枯槁冰冷的尸体,空洞的眼睛凝固着最后的恐惧。身侧,是那洼散发着浓烈恶臭、翻滚着死亡气泡的暖池。身后,是那堵冰冷巨大、如同亘古墓碑般沉默的石壁。
而石壁之下,那堆散落的焦黄纸页上,无数扭曲疯狂、如同亿万毒蛇纠缠的黑色点线阵列,在昏黄的壁灯光晕下,无声地散发着冰冷、污秽、令人灵魂冻结的腐朽死气!
记住它!
这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楔入她空白的识海!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暗金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死死钉在那几张摊开的符纸上。目光穿透湿冷的雾气,穿透纸页上污浊的水痕,穿透那些疯狂扭曲的墨线……如同要将每一个点、每一道线、每一个疯狂旋转的漩涡核心……都硬生生地、用滚烫的鲜血……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
剧痛在身体里肆虐。屈辱在胸腔中翻腾。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心脏。
但那双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点燃烧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剧痛、屈辱与恐惧的淬炼下,沉淀得更加冰冷、更加纯粹、更加……如同万载玄冰深处冻结的……熔岩核心!
她沾满血污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混乱的识海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冰冷的清明。
记住它!
好!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暗金眼瞳,如同两柄淬炼万年的古刃,穿透浓重的药腥雾气,死死锁定慕惊寒消失的方向!
那就……记住它!
记住这符图!记住这石壁!记住这化骨池!记住这澄心苑!记住……这冰冷掌控一切的男人!
每一个笔画!都将成为复仇的铭文!
每一道墨线!都将化为撕裂这牢笼的利刃!
每一个漩涡!都将指向……最终的真相!
剧痛的身体在意志的强行支撑下,缓缓挺首。她不再看温瑾渊的尸体,也不再看那洼翻滚的化骨池。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那几张散发着腐朽死气的符图上。
脚步沉重,如同拖着千钧锁链。她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墨玉地面,走向那堆散落的焦黄纸页。每一步都牵扯着腰腹间那道狰狞的伤口,鲜血不断渗出,在脚下拖出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
最终,停在卵石前。
她缓缓弯下腰。动作因剧痛而迟滞颤抖。沾满血污的右手伸出,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冰冷,抓向那几张摊开的、烙印着疯狂符图的焦黄纸页!
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纸面。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冰冷、更加污秽的腐朽死气!如同实质的毒液!顺着指尖瞬间涌入!狠狠冲击着她剧痛疲惫的神经!灵魂深处那点被冰封的血眼微光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骤然爆发出不甘的挣扎!幽蓝的封玄印寒芒大炽!更加凶狠地碾压下来!
剧痛!撕裂!冰与火的绞杀在识海深处再次掀起风暴!
但她毫不在意!
五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那几张符纸!如同攥住了通往地狱的钥匙!也攥住了……撕裂这无尽黑暗的唯一火种!
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点燃烧的苍白焰心,在符图腐朽死气的冲击与冰封枷锁的碾磨下,无声地、更加炽烈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