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八章:澄心残箓
“滴答……”
“滴答……”
水珠坠落在冰冷的墨玉上,敲碎死寂。暖湿的白雾如同厚重的裹尸布,层层包裹着视野,浓重的药腥混着腐烂硫磺的恶臭沉甸甸压在肺腑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刀刃,带着脏腑灼烧的刺痛和浓稠的血腥味。谢青莞跪倒在地,腰腹那道巨大的伤口在浓重温湿的刺激下剧烈抽痛,新生的嫩肉仿佛被亿万烧红的蚂蚁啃噬。喉咙深处翻涌的血沫尚未平息,每一次呛咳都撕裂般地牵扯着那剧痛的核心。
方才那声失控的嘶鸣与喷涌的血腥似乎抽干了温瑾渊最后一丝力气。他枯槁的身形僵硬地钉在浓雾边缘,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迷雾深处的石壁。那不是看,更像是一种被无形钉穿的绝望凝固。脸上纵横的泪河早己冻成冰渣般的痕迹,混着灰烬挂在深刻的褶痕里。恐惧、悲恸、一种洞悉深渊般的死寂,将他整个人压垮成一座沉默的石碑。那句破碎到只剩叹息的“二十年了”,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尘埃落定的宿命感,沉沉砸在这片药气氤氲的窒息空间。
谢青莞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墨玉地面。指尖传来的凉意与皮肤上粘腻的温热湿汗形成尖锐对比。眩晕与剧痛拉扯着她的意识,残存的、因那道石壁而爆发的激烈情绪余波仍在胸腔里冲撞。空白的大脑如同风暴后的死海,混沌、麻木,唯有身体的痛苦和这股强烈到窒息的无名悲恸清晰刻骨。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药腥混杂着硫磺的恶臭瞬间呛入鼻腔。顾不上撕裂般的喉咙痛楚,布满血丝的、如同烧灼琉璃般的暗金眼瞳死死盯向前方浓雾深处!
那片刚刚短暂撕裂浓雾屏障、让她心神剧震的石壁方向!
雾霭厚重依旧,模糊了轮廓。但那面巨大石壁的存在感如同深渊巨兽的脊背,沉沉压来。石壁前…似乎…有一小片相对稀疏的光晕区域?是那处散发着腥恶水汽的小暖池?
就是在那附近!在那堆散落池畔、被污水浸泡得卷曲发黄的废纸堆上!曾惊鸿一瞥!那无数扭曲纠缠、如同被黑暗腐化的荆棘般疯狂蔓延的墨线!那如同噩梦复刻般强行冲进她空白识海的点线阵列!与记忆中哑婆婆那张被泥泞半掩的破旧草纸……如此……相似!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符图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座名为“澄心苑”的皇家禁地?它标记着什么?又与哑婆婆……与这石壁……有何关联?!
巨大的疑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剧痛的神经。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额角的冷汗混着残留的血珠不断滚落。
就在这时——
温瑾渊枯槁佝偻的身体动了。极其极其缓慢。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他一步一步,踩着湿滑冰冷的墨玉地面,朝着那片雾气深处模糊的石壁…或者说,朝着石壁前那洼散发着恶臭的暖池…蹒跚挪去。
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浑浊的眼珠粘在那被雾气遮蔽的方向,如同走向既定的祭台。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谢青莞强撑着残存的力量,踉跄着站起身。身体各处伤口的剧痛在此刻变成了执念的燃料。她必须看清!必须弄明白那纸上是什么!这是撕裂记忆迷雾唯一的缺口!
她拖着沉重的躯体,一步一滑地跟在温瑾渊身后。浓雾被搅动,又在身后迅速闭合。视野中只有前方老人那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破碎在雾气中的枯槁背影。
终于近了。
雾气变得稍薄了一些。前方巨大的石壁如同亘古山峦的断崖,冰冷平滑的表面在昏黄的壁灯光晕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看不出任何人为开凿或雕刻的痕迹,仿佛天然生就如此。石壁之下,那洼池水浑黄,翻滚着粘稠的气泡,散发出的药腥与硫磺腐烂气息浓烈到令人窒息。
池边散乱地摊着十几张被水渍彻底浸透、己经糊烂不堪的焦黄色纸。纸边卷曲,边缘爬满霉菌般的褐黄色水痕。大多己软烂不堪,字迹污浊模糊。
但!
就在这堆废纸最上方!
几张相对干燥、只是被潮气浸润了边角的纸页刺目地躺在一小块凸起的、未被污水淹没的黑色卵石之上!
其中一张!
整张纸面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全是那种深黑色、如同活物般微微浸润纸质的……扭曲点线阵列!
不是模糊不清!是极度清晰!极度完整!
甚至……远比记忆碎片中哑婆婆那张残破草纸上的更加复杂!更加精细!更加……古老而邪异!
那根本不再像简单的墨线!那是无数用精墨混合着某种暗红色泽画就的符箓!点与线疯狂纠缠、盘绕、延伸!勾勒出层层旋转、如同巨大瞳孔漩涡般的核心!无数细小的扭曲符号如同毒虫的触角从旋涡边缘向纸张的每一寸空白蔓延!符文的线条边缘似乎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干涸发乌的……暗红斑点!如同某种生命体的陈旧血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污秽、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死气的精神压迫!如同实质的冰冷粘稠油污!顺着那些密集疯狂的符箓笔触!蛮横地冲击着她剧痛疲惫的神经!让她眼前瞬间发黑!
哑婆婆那张草纸……难道是这复杂符图的……简化?或者说……残片?
温瑾渊枯槁的身体停在卵石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粘在那几张摊开的符纸上,浑浊的瞳孔剧烈震颤,里面翻涌着恐惧、震惊、一种被彻底洞穿的绝望……甚至……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枯瘦如同鸡爪的右手颤抖着伸出,沾满污垢血渍的指尖离那几张符纸仅寸许之遥,却如同被无形的电鞭抽打,猛地蜷缩回去!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的抽气声!
“……不可能……他……怎么会……”破碎的气音从他剧烈哆嗦的唇齿间挤出,含糊不清,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越过纸堆,死死看向面前那堵冰冷巨墙般毫无缝隙的石壁,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刚刚被打开的……尘封万载的巨型棺椁!
“谁?!”谢青莞嘶哑的声音如同铁器刮擦,猛地刺破死寂。她忍无可忍!腰腹伤口的剧痛被这无边的迷雾与诡异的符图彻底点燃!那双暗金色的瞳孔烧灼着冰冷火焰,死死锁住温瑾渊因恐惧而扭曲的老脸,“这是什么东西?!哑婆婆的草纸……为何与它……”她指向那堆惊悚的符图,“……有关?!”
话音未落!
温瑾渊枯槁的身体如同绷断的弓弦,猛地转身!浑浊的眼睛充满血丝,瞬间烧得通红!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愤怒、还有被逼到极致的绝望彻底点燃!
“住口!!”他嘶声厉吼,那声音全然不复衰老无力,如同濒死恶鬼的尖嚎!“不准提她!不准提!!”他枯瘦的身体向前猛扑一步,沾染血污的枯手带着一股狠厉,竟朝着谢青莞满是血汗的脸庞狠狠掴去!“不准提——!!!”
噗!
一声沉闷至极的撞击!
不是手掌掴在脸上的声音!
而是枯槁的温瑾渊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坚硬的铁墙!他前扑的身体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瞬间禁锢、弹回!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无形巨手捏住的苍蝇,猛地向后弓起!狠狠撞在身后那冰冷的巨大石壁之上!
噗——!!
一大口混杂着黑黄胆汁和浓血的污物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得石壁和旁边脏污的池水一片狼藉!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贴着光滑冰冷的石壁无声地滑落下来,在湿漉漉的墨玉石地上,只剩下一阵阵濒死的、如同窒息般的剧烈抽搐!
而谢青莞——
身前空无一物!
只有浓重湿冷的雾气无声流转。
那无形之力……从何而来?!
她僵立原地,全身血液仿佛被瞬间冻结!暗金色的瞳孔缩成针尖!死死盯着前方那冰冷、巨大、毫无缝隙的石壁!更死死盯着石壁前如泥、只剩最后抽搐的温瑾渊!
这石壁……是活的?
还是……
“看来,温先生……”一个冰冷、平稳、如同碎冰在万载玄冰上缓缓摩擦的声音,突兀地穿透浓雾,从侧面不远处的廊柱阴影中清晰传来。
“终究没能管住他那张……寻死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