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镜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指点下,沈砚之严重怀疑这小子故意绕路,回到军营己是深夜。
主帐灯火通明。副将沈忠正焦灼踱步,看到沈砚之的身影,立刻迎上:“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弟兄们都……”他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沈砚之身后那个裹着将军披风、身形纤细、长发滴水的“身影”上,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
“路上救下一人,被北梁兵追赶。”沈砚之语气平淡,搀扶着慕容镜渊的手臂却暗中用力。他感觉到慕容镜渊在他腰间轻轻掐了一下。
沈忠原是沈家老仆,眼力毒辣。他仔细看了一眼慕容镜渊在火光下露出的半张脸,眼神一滞,嘴唇微动,但终究没出声,他麻利地掀开营帐门帘,低声道:“将军请。”
那眼神分明是认出了什么。
帐内温暖许多。沈砚之将慕容镜渊安置在自己的榻上:“军营重地,你必须低调行事,不可张扬。我会尽快……安排你的去处。”
这个“去处”现在变得无比棘手。
“找身干净衣物给他。”,沈砚之对跟进来的沈忠吩咐。
沈忠应声出去。
帐内只剩下两人。
慕容镜渊裹着沈砚之宽大的披风,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他环视营帐,目光扫过悬挂的舆图、擦拭得锃亮的铠甲,最终落在沈砚之脸上,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狡黠:
“去处?不如将军收留我吧?我吃得少,会暖床,还会……” 他故意往柔软的床铺里蹭了蹭,声音拖长。
“闭嘴!” 沈砚之额角青筋一跳,差点被口水呛到,“再胡言乱语,丢你出去喂狼!”
慕容镜渊收敛了笑容,坐首身体,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火光下亮得惊人,带着探究:“将军为何带回我?因为……以为我是女子?一时冲动?”
沈砚之后退一步,撞到案几,茶杯轻晃。他想起水潭边惊心动魄的“美色”,想起鞭子落下时的暴怒,也想起得知真相时的错愕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定了定神,声音恢复沉稳:
“我以为你是被欺凌的弱女子。身为大雍将领,守土卫民是本分,岂能坐视北梁蛮兵在我境内行凶?”
职责,是最好的铠甲。
“哦?是女子就可以带走?带走然后呢?”,慕容镜渊像只危险的猫,无声地靠近。冰凉的指尖带着试探,猝不及防地点在沈砚之起伏的胸口铠甲缝隙处,“那现在将军后悔了?但是……”,他感受着指尖下那强健有力的搏动,“这里跳得还是很快呢。比刚才……更快了。”
沈砚之猛地抓住他作乱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慕容镜渊蹙眉。入手是惊人的纤细和冰凉。
“慕容镜渊!” 沈砚之声音低沉含怒,“收起你的小把戏!告诉我,‘天狼神种’到底是什么?北梁人凭什么靠它追踪你?还有,你在大雍朝中,究竟是谁出卖了你?!” 将军的威压瞬间弥漫帐内。
慕容镜渊脸上的轻佻终于彻底消失。他挣了挣手腕,没挣脱,索性不再反抗,任由沈砚之握着。他看着沈砚之,眼神复杂:
“‘天狼神种’……是北梁大萨满用培育的一种‘活肉’。”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厌恶和恐惧,“种入体内,与血肉共生。它会持续散发出一种……只有北梁豢养的‘嗅风狼’才能感知的特殊气息。百里之内,无所遁形。”
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除非我死,或者挖出它,否则,我永远是北梁人最醒目的猎物。至于大雍朝中……” 他扯出一个冰冷的笑,“知道我在北梁确切位置、知道北梁人如何‘关照’我、甚至知道我母妃‘旧事’能用来刺激我的……将军觉得,会是小角色吗?……但我不知是谁。”
沈砚之心头剧震,活体追踪器!朝中重臣通敌?!这己远他对于一个质子该有的印象,这竟是一个被大雍皇室忽视的皇子。
“狼卫最迟何时会到?”,沈砚之强迫自己冷静,抓住最关键的问题。
“嗅风狼的追踪范围约百里。按我们回营的路程估算……” 慕容镜渊抬眼看向帐外沉沉的夜色,“明日日落之前,必有先头斥候抵近探查。若确认我在此处,大队……星夜可至。”
时间紧迫!
这时,沈忠抱着一叠衣物进来,脸色为难:“将军,伙房那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男子衣物了,就剩下几套浆洗过的妇人粗布衣裳了。这位公子……”
沈砚之皱眉。
慕容镜渊却眼睛一亮,抢先道:“无妨无妨!妇人的就妇人的!总比湿着强!”
他一把接过那灰褐色的粗布衣裙,动作麻利。
沈砚之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心中警铃微作,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转向沈忠,语速飞快,条理清晰:
“沈忠!立刻传令:一、全营进入一级戒备!双倍岗哨,暗哨前出三里!尤其注意东、北两个方向!二、派出最精干的斥候小队,往落星潭方向反向搜索,探查是否有北梁斥候活动的痕迹!发现任何异常,狼烟为号,不得交战!三、加强营盘外围防御,陷马坑、拒马桩今夜必须加固完毕!弓弩手轮值待命!西、让军医准备好金疮药和解毒散,越多越好!” 他想起慕容镜渊身上的鞭伤和那些诡异的旧伤。
“得令!”,沈忠神色一凛,将军如此郑重,必有大事,领命而去。
帐内再次安静。沈砚之看着慕容镜渊,眼神如鹰隼:“你最好保证你说的是真的。否则……”
“否则将军就把我绑了送回去,将功折罪?”,慕容镜渊抱着衣服,歪着头笑,那笑容在粗布衣裙的映衬下,竟有几分奇异的纯真,
“可惜啊,将军。从你把我抱上马那一刻起,你就上了我的船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 沈砚之被他噎住,那股熟悉的憋闷感又涌上来。这小子总能精准地踩在他的神经上!
“将军与其想着怎么丢开我这烫手山芋,”
慕容镜渊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不如想想,怎么利用好我这‘神种’和‘质子’的身份?北梁视我为重要‘器物’,大雍视我为弃子……但在将军手里,我或许……能变成一把出其不意的刀?”
他的眼瞳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利用?沈砚之心中一动。慕容镜渊的价值,绝不仅仅是被追捕的麻烦!他的身份、他掌握的秘密、甚至他体内的“神种”……都可能成为撬动北梁和大雍僵局的杠杆!
正当沈砚之脑中飞速权衡利弊时,帐帘被猛地掀开!沈忠去而复返,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将军!东侧暗哨急报!三里外发现不明身份轻骑踪迹,臂甲疑似……狼头纹章!人数不多,但行动极其诡秘!”
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沈砚之和慕容镜渊的目光交汇。
一个冷冽如冰,一个幽深似潭。
风暴己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