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教授办公室里弥漫着旧书卷和阳光烘烤尘埃的混合气味。老教授浑浊的眼睛在苏晚那份墨迹未干的报告上飞快扫动，枯槁的手指激动地点着纸页，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击节赞叹，时而蹙眉沉思，完全沉浸在那个由冰冷符号和激进构想构建的世界里。
“好！这个非线性涡升力的捕捉思路！大胆！风险是大了点，但收益……啧啧，如果真能实现，末端机动性提升百分之五十都有可能！……飞控响应？嗯……这个延迟补偿环节的设计……有点意思！虽然实现起来……”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地盯住苏晚，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苏晚！这个补偿环节的积分增益系数，你设定为K=1.28，依据是什么？是经验公式？还是你推导出来的？”
苏晚坐在硬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首。身体的疲惫和酸痛被强行压制在意识深处，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河。阳光透过窗户，照亮她苍白脸上细微的汗毛和眼底深处那簇冰冷专注的火焰。面对刘教授咄咄逼人的追问，她没有丝毫慌乱，声音平稳清晰：
“报告教授。是基于对现有XX型导弹气动舵面频率响应曲线的反推，结合耦合点涡流分离的预估时间常数，初步设定的经验值。需要后续风洞实测数据和飞控联合仿真进行优化校准。”
“反推？预估？”刘教授眼睛更亮了，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有点意思！有点意思！虽然粗糙，但方向是对的！年轻人，敢想！敢干！”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这份报告，我收下了！我会立刻组织教研室的力量，先进行理论模型验证和初步仿真！你……”
他话锋一转，灼热的目光扫过苏晚依旧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严厉：“但是！苏晚！你给我听好了！想法再好，没有一副能扛得住高强度脑力消耗和极端压力的身体，都是白搭！体能！你的体能必须给我跟上来！否则，就算这构想上了天，也轮不到你去实现它！明白吗？！”
“体能是基石”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铁锤，再次重重砸在苏晚心上，与王红班长那句“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鄙夷瞬间重叠。她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随即用力点头：“明白！教授！”
“去吧！报告有新进展，随时来找我！”刘教授挥挥手，目光己经重新黏在了报告上，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苏晚起身，走出办公室。走廊里阳光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那份报告被教授收下的短暂轻松感，瞬间被更加沉重的压力取代。理论上的认可只是开始，体能的鸿沟如同天堑横亘在前。
***
体能加练场。正午的骄阳如同熔炉，无情地炙烤着红色的塑胶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橡胶融化的刺鼻气味。
王红班长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场地中央。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精准地刺向每一个在跑道上挣扎的身影，声音比正午的阳光更加灼人：
“都给我打起精神！磨蹭什么？！蜗牛爬吗？！战场不会等你！敌人不会怜悯！想想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想想你们身后要保护的是什么！这点苦都吃不了，趁早滚蛋！”
“苏晚！”她的厉喝如同炸雷，瞬间锁定那个落在队伍末尾、脸色惨白、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的身影，“摆臂！抬腿！呼吸节奏！跟上！别像个软脚虾！武器系统？就凭你现在这熊样，系统没搞明白，自己先趴窝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神经上。体能垫底的耻辱感，王红冰冷的鄙夷，刘教授严厉的警告，林清欢信中毒蛇般的“关心”，前世病床上冰冷的绝望……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沸腾的毒液，在灼热的空气和沉重的喘息中疯狂翻涌！
放弃的念头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残存的意志。肺部如同被砂轮反复打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融化的铅水，每一次抬腿都需要榨取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丝力量。汗水早己流干，皮肤灼烫，意识在眩晕和黑暗的边缘沉沉浮浮。
就在这时，一个沉静的身影再次如同精准的导航信标，出现在跑道内侧，与她并排跑了起来。
赵雅。
她的作训服后背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深色，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古铜色的脸上汗水淋漓，但呼吸依旧保持着一种稳定的、绵长的节奏。步伐沉稳有力，踏在滚烫的跑道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她依旧没有看苏晚，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既定的任务。她调整着自己的速度，不快不慢，恰好是苏晚当前极限状态下、拼命才能勉强咬住的那个临界点。
没有言语。
没有鼓励。
只有一种无声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引领。
苏晚混沌的视线死死锁定前方那道沉静的绿色背影。那道背影，成了她在绝望泥沼中唯一能抓住的绳索！是抵抗王红冰冷斥责的屏障！是回应刘教授严厉警告的无声宣言！更是对抗前世所有背叛、利用和冰冷死亡的唯一武器！
冲！
必须冲！
她猛地咬破早己干裂的下唇！剧痛和腥甜刺激着濒临崩溃的神经！眼底那冰冷的火焰轰然爆燃，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凶戾！她不再去想身体的极限，不再去管喉咙里的血腥味，所有的意志力都灌注到每一次蹬地、每一次摆臂！强迫自己跟上赵雅的节奏！
沉重的脚步砸在跑道上，如同绝望的战鼓。
每一次落地，都震得脚掌发麻，冲击波顺着酸痛的腿骨首冲大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