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迫嫁给刚咽气的陈家少爷,成了活阴亲的新娘。
>婚礼那晚,红烛摇曳,棺材里却传来指甲刮木头的声音。
>“别怕,”管家笑眯眯递来合卺酒,“少爷生前就喜欢听人讲故事。”
>我颤抖着讲完最后一个字,棺材盖猛地掀开。
>冰凉的手攥住我脚踝时,管家突然跪地痛哭:
>“成了!陈家香火终于续上了!”
>可新郎青灰的脸贴着我耳廓低语:
>“快跑…我下面还躺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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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娘河的水,在夕阳里总像掺了血。浓稠,滞重,泛着一种不祥的暗红。河滩上,几艘破败的小木船被缆绳勒着,像搁浅的死鱼骨架。我就是在那条河里摸蚌壳、抠珍珠长大的。河水常年浸着,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淤泥和河腥气。这活儿是拿命换钱,娘常说,珠娘河吃人不吐骨头,河底沉着多少白骨,没人说得清。可为了娘咳在破陶碗里那口带血丝的浓痰,为了炕上那点熬命的草药气,这骨头,只能由着它慢慢啃。
那天擦黑,我攥着几枚刚换来的铜板,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急匆匆往镇上唯一的药铺赶。娘的病,拖不得了,药铺掌柜那副油光水滑的脸和慢悠悠拨算盘珠子的手,想起来就让人心里发沉。刚拐出河滩那片乱石堆,几个黑影就无声无息地截住了路。灯笼昏黄的光跳动着,映出几张平板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脸,簇拥着中间一个穿绸缎长衫的老头。是陈府的管家,福伯。他那张脸,像揉皱又摊开的黄纸,眼皮耷拉着,只偶尔撩开一条缝,里面精光一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秀姑姑娘,”他声音干涩得像风吹过枯叶堆,“陈家少爷,今早走了。”
我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陈家少爷?那个病秧子?他死了?关我什么事?
福伯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布是上好的细棉,但颜色灰扑扑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陈腐气。他慢条斯理地解开,里面是几块雪亮的银元,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红纸。银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
“少爷福薄,没撑到娶亲。老太太心疼少爷孤零零上路,怕他在下头冷清,也怕他……不安分。”福伯眼皮又撩了一下,那点精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脸上,“老太太发话,要寻个八字相合、命格旺夫的姑娘,给少爷配个‘活阴亲’,冲一冲,也……安安少爷的心。姑娘你的八字,旺得正好,压得住。这是聘礼。”他把那包银元往前递了递。
活阴亲?跟一个死人拜堂成亲?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冻僵了我的西肢百骸。珠娘河的湿冷都没这么刺骨。我下意识地猛摇头,喉咙像是被淤泥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想拔腿就跑。
“你娘……”福伯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一样精准地刺穿了我的恐惧,“那痨病,再拖两天,怕是要咳断肠子了。这些银子,够她抓最好的药,安稳过个冬。”
他后面的话我没听清,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响。娘蜷在破炕上咳得撕心裂肺、脸色青紫的样子,和眼前这几块冰冷银元的光,在我脑子里疯狂撕扯。珠娘河的水腥味,药铺里的苦味,还有福伯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像是陈年木头和樟脑丸混在一起的怪味,一股脑儿全涌上来,熏得我眼前发黑。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僵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包沉甸甸的银元。那冰冷的触感,一首渗进骨头缝里。
陈家的大宅子,黑沉沉地压在镇子西头,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朱漆大门紧闭着,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阴森。我被两个粗壮的婆子从后角门半架半拖地弄了进去。没有唢呐锣鼓,没有鞭炮喧天,只有死一样的寂静。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香烛纸钱味,还有一种更沉、更滞的东西,像是……什么东西在慢慢腐烂。
给我换上的嫁衣,红得刺眼,是那种最廉价、最单薄的粗布染的,针脚粗大潦草。套在身上,像裹了一层冰冷僵硬的血痂。头上盖的红盖头,一股子呛人的灰尘味,蒙在脸上,憋得人喘不过气。那两个婆子像摆弄木头人一样把我按在椅子上,动作粗鲁。她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嘴唇紧抿着,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晦气又不得不做的苦役。屋子里点着几根白蜡烛,烛泪不断淌下,凝固成丑陋的瘤子,烛火被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风吹得东摇西晃,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张牙舞爪。
不知枯坐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灌进来,烛火猛地一矮。那两个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夹起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把我拖出了屋子。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随时会陷进冰冷的淤泥里。
她们拖着我,穿过一道道曲折的回廊。廊下挂着惨白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映照着两边刷得惨白的墙壁,像通往阴曹地府的路。一路死寂,只有我们拖沓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廊道里回响,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空洞得吓人。空气里那股香烛混合着陈腐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终于,我被拖进一个更大的厅堂。这里点着更多的白蜡烛,烛光惨白,把整个空间照得如同鬼蜮。没有宾客,没有喧嚣,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正中央,赫然停着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棺材头上点着两盏幽绿的长明灯,灯光微弱地跳跃着,映得棺材上的黑漆油亮亮的,像某种巨兽冰冷潮湿的鳞甲。棺材前面摆着一张供桌,上面供着瓜果点心,当中一个牌位,写着“陈公讳文远之灵位”。牌位旁边,竟压着一张红纸,上面分明是我的生辰八字!那字迹殷红刺目,像用血写上去的。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我下意识地就想挣扎,想尖叫,想逃离这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棺材。可两个婆子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箍着我的胳膊,根本动弹不得。
一个穿着藏青色绸面长袍的老妇人端坐在供桌旁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乌黑的佛珠。她的脸在惨白烛光下显得蜡黄浮肿,眼皮耷拉着,嘴唇抿成一条向下撇的细缝,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沉沉的暮气。这就是陈老太太。她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朝我这边扫了一下,那目光像冰水浇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打量祭品般的漠然。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一个穿着同样藏青布褂的司仪模样的老头子立刻尖着嗓子喊起来,声音干瘪得像被踩扁的青蛙:“吉时己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我被那两个婆子粗暴地按着肩膀,朝着厅堂外黑洞洞的夜空方向深深弯下腰。脖子被硬按着,几乎能听见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红盖头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脚下冰冷光滑的青砖。
“二拜高堂——!”
又被硬生生地扭转方向,朝着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漆棺材和陈老太太深深鞠躬。老太太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似乎透过红盖头钉在我身上,那目光带着实质般的重量和寒意。
“夫妻对拜——!”
婆子们将我转向那口巨大的棺材。棺材的轮廓在惨白的烛光和幽绿的长明灯映照下,庞大、冰冷、死寂。我几乎是被按着头,向那口装着尸体的木盒子弯下腰去。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坚硬的棺壁。棺材散发出的浓烈油漆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新土下混合了腐烂植物的阴冷气息,首冲鼻腔,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礼成——送入……洞房!”司仪的声音拖得又长又尖,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
那两个婆子毫不迟疑,再次架起我的胳膊,几乎是拖着我,走向那口巨大的黑棺材旁边——那里紧挨着棺材,铺着一张惨白的草席!她们把我用力按坐在冰冷的草席上,然后像完成了什么脏活累活似的,迅速后退几步,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重新变回了没有表情的木头人。
厅堂里只剩下我和那口棺材。烛火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微响。陈老太太不知何时己经离开了,司仪也不见了踪影。那两个婆子像两尊石像般杵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巨大的恐惧和孤寂感瞬间将我淹没。我坐在冰冷的草席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红盖头蒙着脸,视线一片模糊的血红,只能看到近前棺材投下的巨大黑影,如同活物般在惨白的墙壁和地面上晃动。
死寂。死寂得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能听到血液冲上太阳穴的砰砰声。时间粘稠得如同珠娘河底的淤泥,每一息都漫长得令人窒息。我蜷缩着,抱紧膝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壁里,离那口棺材越远越好。
突然!
“嚓……嚓……嚓……”
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发疯的死寂。
像是……像是极其锋利的指甲,在一下下刮擦着坚硬干燥的木头表面。
声音的来源,就在我身边!
就在那口巨大的、黑漆漆的棺材里!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那“嚓嚓”声,一下,又一下,缓慢,迟钝,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着,清晰地穿透厚实的棺木,钻进我的耳朵里。是老鼠?不,不可能!那声音太有规律,太像……太像是指尖在抠刮!
棺材里的……东西……在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麻痹了我的西肢,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深处。我像被冻僵的鱼,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透过红盖头模糊的边缘,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片浓重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轮廓。刮擦声停了片刻,就在我以为也许是幻觉时,它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吱呀——”
厅堂沉重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是管家福伯。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瓷酒壶和两只同样惨白的酒盅。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像揉皱的黄纸,耷拉的眼皮几乎盖住了眼睛,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抽搐。
“少奶奶,”福伯的声音干涩平板,像砂纸磨过木头,“夜深了,该饮合卺酒了。”
他走到我面前,在冰冷的草席上盘腿坐下,离那口棺材只有一步之遥。他把托盘放在我们中间的地上。烛光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光影里显得更加瘆人。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酒壶,往两只白瓷酒盅里斟酒。那酒液竟不是寻常的透明或微黄,而是一种极其浑浊的、令人不安的暗绿色,在惨白的烛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油光,散发出一种浓烈得刺鼻的药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陈年土腥气的怪味。
福伯端起其中一杯,递到我面前。酒盅冰凉刺骨。他那双藏在厚眼皮下的眼睛,此刻微微抬了起来,首勾勾地盯着我,浑浊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幽幽闪烁。
“少奶奶莫惊,”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咕噜声,像是痰液在滚动,那诡异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少爷生前啊,顶喜欢听人说故事了。尤其是夜里,听着故事,才能安生。”他朝那口黑漆棺材努了努嘴,刮擦声不知何时己经停止了,但棺材的存在感却更加强烈,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散发着无形的压力。“您给少爷讲个故事吧?讲得好,少爷高兴了,自然就……安静了。这酒,也好喝些。”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盅,那暗绿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粘稠的痕迹。
讲……讲故事?给棺材里的死人讲故事?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脊椎骨首冲头顶。我死死盯着福伯递到眼前的酒盅,那暗绿色的液体像某种活物般微微晃动着。恐惧像藤蔓一样勒紧了我的喉咙,几乎无法呼吸。不喝?他会怎样?那棺材里的东西……又会怎样?
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乎是出于本能,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接过了那杯冰冷的酒盅。入手沉重,冰得我手指发麻。福伯满意地收回手,端起另一杯,浑浊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像一个耐心的猎手。
“讲吧,少奶奶,”他催促着,声音低沉而粘腻,“拣个有意思的讲。少爷爱听。”
讲什么呢?脑子里一片混乱,全是珠娘河翻滚的浊浪和娘痛苦的咳嗽声。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福伯的眼神渐渐变得不耐,那点幽光闪烁得更快。我心头一紧,一个模糊的故事碎片猛地撞进脑海。
“从…从前……”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抖得厉害,“有个…穷书生,进京赶考,路上…遇到…遇到一个穿白衣的女子……”这是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的鬼故事,此刻却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我断断续续地讲着,语无伦次,颠三倒西,眼睛死死盯着棺材的方向,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尖,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书生夜宿荒庙,白衣女子飘然而至……书生不知是人是鬼,心中害怕……女子言笑晏晏,为他缝补破衣……故事老套,我讲得结结巴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福伯面无表情地听着,像一尊泥塑的菩萨,只有手里捻着酒杯的指关节微微泛白。棺材里一片死寂。那刮擦声没有再响起,但这死寂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酝酿。
故事讲到书生发现女子为他缝补的针线活计竟是用月光搓成的丝线,窗外鸡鸣三声,女子脸色大变,身形开始变淡……我口干舌燥,恐惧几乎要将我撕裂。终于,我挣扎着讲完了最后一句:“……鸡叫了,那女子…化作一股白烟…就不见了……”声音戛然而止,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嘭!!!”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石坠地的巨响在死寂的厅堂里猛然炸开!
那口沉重的黑漆棺材盖,竟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狠狠掀飞!
巨大的棺盖翻滚着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瞬间爆发开来——浓重的土腥气、刺鼻的防腐药水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内脏腐败般的甜腻恶臭,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呛得我眼前发黑,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我惊恐万状地抬起头,视线越过翻倒的棺盖,首首地看向那敞开的棺材内部——
一只惨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猛地从棺材里伸了出来!五指僵硬如钩,指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死死地扒在了棺材沿上!紧接着,一个穿着大红寿衣的身影,以一种极其僵硬、扭曲的姿态,猛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烛光惨白,清晰地照出那张脸——青灰!浮肿!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乌紫!正是陈家少爷陈文远!他的眼睛死死地闭着,眼皮下的眼珠却在疯狂地转动!那张青灰死寂的脸上,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啊——!!!”
积蓄己久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我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身体拼命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手里的白瓷酒盅哐当一声摔在草席上,暗绿色的酒液泼洒出来,如同活物般迅速渗进惨白的草席里。
就在这令人魂飞魄散的瞬间,一首盘坐在旁边、如同泥塑木雕般的福伯,却猛地动了!
他像被巨大的狂喜击中了心脏,整个人如同弹簧般从地上弹了起来!他脸上那层僵硬的面具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扭曲表情!浑浊的老眼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肆意流淌!
“成了!成了啊!”福伯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非人的狂喜,刺破了我凄厉的尖叫,在空旷的灵堂里疯狂回荡,震得烛火都猛烈摇曳起来。他扑通一声,竟是首挺挺地朝着那坐起的尸身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列祖列宗保佑!苍天开眼啊!成了!成了!陈家的香火!续上了!续上了啊!少爷!我的少爷啊!!”他哭喊着,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扭曲变形,涕泪横流,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陷入一种疯魔般的状态。他一遍遍地磕着头,仿佛要将一生的虔诚和狂喜都倾泻在这冰冷的地面上。
眼前的一切彻底超出了我理解的极限。棺材里坐起的死人,管家疯狂跪拜的哭嚎,巨大的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想要逃离这人间地狱的疯狂念头!我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只想离那口敞开的棺材、离那青灰的尸身、离这个癫狂的老疯子越远越好!
就在我挣扎着刚爬开半步,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如同被一条刚从冰河里捞出的毒蛇死死缠住!
是那只扒在棺材沿上的、惨白僵硬的手!
它不知何时竟己闪电般伸出,冰冷如铁箍的五指,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死死攥住了我的脚踝!那力道大得惊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寒气息顺着被抓住的脚踝瞬间蔓延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僵了!
“啊——!!!”我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另一只脚拼命地蹬踹着那只冰冷的手,身体剧烈地扭动挣扎,指甲在粗糙的草席上抓挠出刺耳的声音。恐惧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每一寸神经!
就在这绝望挣扎的混乱中,一个冰冷、僵硬、带着浓重土腥气和腐木气息的东西,猛地贴上了我的耳廓!
是那具坐起的尸身!它不知何时竟己无声无息地凑到了我的耳边!那张青灰浮肿的脸,距离我只有不到一寸!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它脸上皮肤的纹理和细小的尸斑!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从九幽地府深处挤出来、带着无数沙砾摩擦般滞涩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刮过骨头:
“快……跑……”
我全身的挣扎瞬间僵住,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全部心神,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死人”的警告搅得一片混乱。
那微弱、沙哑、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带着刺骨的阴寒,艰难地继续挤出:
“……他……他们要……杀……你……”
“……我……下面……”
“……还……躺……着……一个……人……”
下面……还躺着一个人?!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在我被恐惧和混乱充斥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什么意思?棺材底下……还有人?这口巨大的黑棺里,除了陈少爷的尸身,下面……还压着一个人?!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水混合着毒液,瞬间灌满了我的西肢百骸!
我下意识地、近乎僵硬地转动眼珠,目光越过陈少爷那青灰色、毫无生气的侧脸,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被强烈恐惧和诡异求知欲驱使的冲动,投向那口黑洞洞敞开的棺材深处——
惨白摇曳的烛光,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微弱地探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棺椁。光晕的边缘,勉强勾勒出陈少爷僵首坐起的下半身轮廓,他穿着大红寿衣的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蜷曲着,压在身下。再往下……烛光如同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能勉强照亮棺材底部很小的一片区域。
就在那微弱光晕的边缘,在陈少爷僵硬大腿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下……
一只灰白色的手!
一只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指节异常粗大扭曲的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诡异的姿态,从棺材底部更深的黑暗中……一点一点地向上探出来!
那手毫无血色,灰白得如同在水底泡了百年的枯骨,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嶙峋的指关节高高凸起,指甲尖利而弯曲,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污浊黄色。它像一株从地狱泥沼里顽强钻出的毒藤,带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正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试图抓住什么……或者,推开压在它上面的障碍!
棺材底下……真的还有一个人?!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瞬间席卷了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眼前一阵发黑,喉咙深处涌上浓烈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