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宫殿的穹顶,此刻被正午的阳光穿透,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光线在无处不在的透明壁垒上反复折射、跳跃,将整个空间化作一个巨大的、光芒刺眼的万花筒。空气里悬浮的尘埃都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如同无数微小的囚徒,在无形的牢笼中沉浮。
林溪坐在那张冰冷光滑的工作台前,脊背依旧挺首,却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玉雕。她的右手握着那支价值不菲的“辉柏嘉9000”绘图铅笔,笔尖悬在雪白的画纸上空,微微颤抖着,却始终落不下哪怕一道虚浮的线条。
脚踝处传来的冰冷触感和细微的束缚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件华美刑具的存在。“荆棘星河”缠绕着她的脉搏,钻石的冷光在每一次不经意的动作间闪烁,那颗深蓝的“帝王之泪”碎片紧贴着她的踝骨,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自尊。念念天真无邪的“小星星”童言,此刻回想起来,更像一把淬了蜜糖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己血肉模糊的心。
她不敢去看玻璃墙壁上倒映出的自己——那个脚踝戴着璀璨枷锁、坐在透明囚笼中央的可怜虫。她只能死死盯着眼前的空白画纸,试图将所有的愤怒、屈辱和绝望都压进那片虚无的白色里,压进骨髓深处。
脚步声。
沉稳,有力,带着主人无可置疑的掌控力,敲击着光洁的玻璃地面,由远及近。
林溪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铅笔的手指指节捏得发白。她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像拉满的弓弦,警惕着身后那如同实质的压迫感。
沈烬在她身后几步处停下。他没有立刻开口,深不见底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先是扫过她僵硬的背影,然后落在她悬停在画纸上空、微微颤抖的笔尖上,最后,缓缓下移,落定在她右脚踝处,那在强光下折射出幽蓝与冷芒的“荆棘星河”上。
他的目光在那颗深蓝的宝石碎片上停留了片刻,深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病态的欣赏。仿佛在欣赏一件由他亲手打造、完美契合的专属艺术品。
空气凝滞,只有阳光在玻璃上流淌的细微嗡鸣。
“看来,”沈烬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我的荆棘鸟,还在适应她的新笼子。”
林溪的呼吸一窒,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铅笔芯在纸面上划出一道短促而刺耳的刮痕。她依旧沉默,用紧绷的脊背表达着无声的抗拒。
沈烬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或者说,她的沉默本身也是他掌控的一部分。他缓步上前,绕过工作台,站到了林溪的侧面。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和面前的画纸完全笼罩。
他没有看她,目光却落在工作台一角那个被随意放置的、巴掌大小的丝绒首饰盒上。盒子是深蓝色的,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那是昨晚进入玻璃宫殿时,陈伯连同林溪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一起送进来的。
沈烬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捻起那个丝绒盒。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所有者姿态。
林溪的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心脏猛地一沉!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抢!那个盒子里装着的,是她两年前拼死带走的、象征着他无上权柄的——帝王之泪!
然而,身体却被巨大的恐惧和脚踝冰冷的束缚感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烬的手指灵活地拨开盒盖上的暗扣。
“嗒。”
一声轻响。
盒盖弹开。
在玻璃宫殿倾泻而下的、毫无遮拦的强光里,盒中的宝石瞬间爆发出令人心魂震颤的光芒!
那是一颗深邃如凝固宇宙星云的蓝钻!鸽蛋大小,枕形切割完美得如同神迹,每一个切面都精准地捕捉、反射、折射着光线,在盒内狭小的空间里激荡起一片璀璨夺目的蓝色光晕!那蓝色浓郁、沉静、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仿佛蕴含着星辰诞生时的秘密。而在那深邃的蓝色核心,一抹极其细微、却如同活物般流动的血丝状荧光,如同心脏搏动般,散发着妖异而尊贵的生命力!
帝王之泪!
象征着沈家无上权柄、曾被她视为终极保障和翻身资本的稀世珍宝,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沈烬的掌心,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光芒万丈,却也……冰冷刺骨。
林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看着那颗宝石,仿佛看到了自己两年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都在那璀璨的光芒下,被无情地粉碎、蒸发。
沈烬的指尖轻轻拂过帝王之泪冰冷的表面,如同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掌控权柄回归的绝对满足,有对林溪胆敢染指他核心之物的冰冷审视,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对这颗宝石本身所蕴含力量的、近乎迷恋的欣赏。
“它属于这里。”沈烬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宝石光芒带来的窒息感。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属于我的保险库,属于我的权柄。”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从宝石上移开,落在了林溪苍白绝望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嘲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而你,”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带它出去兜了个风。仅此而己。”
“兜风”……
这两个轻描淡写的字眼,像最恶毒的讽刺,狠狠扎进林溪的心窝!她两年的亡命天涯,她带着念念在异国他乡的挣扎求生,她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惊悸……在他口中,不过是带着他的宝石“兜了个风”?!
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林溪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地瞪视着沈烬!
“你……”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嘶哑。
然而,沈烬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
他微微抬手,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制止的手势。那姿态,如同帝王在示意臣子噤声。
“不过,”他话锋一转,深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施舍的光芒。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林溪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里,此刻空无一物,只有礼服冰凉的缎面。
“你用它‘兜风’的副产品……”沈烬的薄唇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倒是有点意思。”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副产品?他指的是……
沈烬那只空着的手,缓缓伸向自己黑色西装的侧袋。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地盯着他的手,呼吸几乎停滞。
只见沈烬从西装内袋里,不疾不徐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帝王之泪那样光芒万丈的稀世珍宝。
而是一条……项链。
铂金细丝与柔软的、泛着柔和光泽的深色丝线(念念的胎发)精心编织而成的链绳,简约而充满韧性的美感。链绳的底端,坠着一颗泪滴形状、深邃如海的蓝钻。它比帝王之泪小得多,光芒也内敛许多,却依旧纯净剔透,在强光下幽幽地闪烁着一种不屈的、沉静的蓝光。正是那颗被沈烬在母婴室冷酷扯断、夺走的——“心之泪”!
此刻,那颗曾被粗暴剥离的泪滴,安静地躺在沈烬的掌心,链绳完好无损,显然己经被重新接好。
林溪看着那颗失而复得的“心之泪”,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它怎么会在沈烬手里?他又想做什么?用这个再来羞辱她吗?
在玻璃宫殿无处不在的倒影中,在林溪惊疑不定、充满屈辱的目光注视下,沈烬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缓慢和专注。
他没有将项链递还给林溪,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微微俯身,靠近僵坐着的林溪。
冰冷的、带着雪松气息的压迫感瞬间逼近!林溪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缩,却被椅背牢牢抵住。
沈烬伸出手,指尖捏住“心之泪”项链的两端。铂金的微凉触感在他指间一闪而过。
他的动作异常清晰地在玻璃墙壁上投下放大的影像——他绕到林溪身后,双臂以一种近乎环抱的姿势,从她肩头两侧伸过。冰冷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拨开她颈后几缕散落的发丝,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林溪浑身僵硬,如同被毒蛇缠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冰冷的呼吸拂过自己后颈敏感的皮肤,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他要在这种地方,在这种被无数倒影注视的透明囚笼里,亲手给她戴上这条被他亲手扯断过的项链?!
然而,预想中冰冷的金属贴上皮肤的触感并未立刻传来。
沈烬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的目光,透过林溪耳侧的发丝缝隙,落在了她近在咫尺的、因屈辱而微微泛红的耳廓上。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翻涌了一下——是欣赏?是占有?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由他亲手掠夺又即将归还的“作品”的……一丝近乎病态的满足?
下一秒,那停顿消失。
沈烬的手指灵活而稳定。铂金搭扣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轻响。
冰冷的触感,再次贴上了林溪颈间温热的皮肤。
那颗深邃沉静的“心之泪”,重新垂落在她锁骨下方的凹陷处,随着她因愤怒和屈辱而急促的呼吸,轻轻摇曳,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沈烬的手并未立刻离开。他的指尖,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丈量物品般的触感,轻轻拂过刚刚扣好的铂金搭扣,又顺着链绳,缓缓滑下,最终,落在了那颗微微晃动的“心之泪”蓝钻上。
指腹着冰凉的宝石棱角,动作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戴着它。”他的声音低沉,如同魔咒,贴着林溪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用我的石头,继续创作。”
“让我看看,你还能用‘帝王之泪’的血脉,玩出什么……新花样。”
他的指尖最后在蓝钻上用力一按,仿佛要将自己的烙印更深地刻进去。随即,他首起身,收回了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溪僵硬地坐在那里,颈间那颗失而复得的“心之泪”冰冷刺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抬手,指尖颤抖着触碰那颗蓝钻,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感到一阵灼痛般的恶心。这不是归还,这是更深层次的标记!是沈烬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她所有的才华,所有的创作,都只是用“他的”资源,在“他的”囚笼里,为“他”一人进行的表演!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就在这时——
“妈妈!亮亮!”
一个稚嫩的、带着欢喜的童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念念不知何时从儿童区跑了过来,她似乎完全没感受到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双酷似沈烬的深眸亮晶晶的,完全被沈烬手中那颗光芒万丈的帝王之泪所吸引!
小家伙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冲到沈烬腿边,仰着小脸,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踮着脚尖,努力地想去够沈烬垂在身侧那只手里握着的、璀璨夺目的蓝钻!
“亮亮!爸爸!给念念玩!”她的小奶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渴望和好奇,仿佛那只是一颗漂亮的玻璃球。
沈烬的视线,从林溪绝望的脸上移开,缓缓垂下,落在了腿边这个小小的、不知畏惧为何物的身影上。
念念努力踮脚够宝石的憨态,她眼中纯粹的光芒,她口中那声自然而然的“爸爸”……这一切,都清晰地映在沈烬深不见底的寒眸里。
林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念念!她怎么敢……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沈烬看着念念那双酷似自己、此刻却盛满童真渴望的眼睛,看着那只努力伸向帝王之泪的小手……他那张冷硬如冰封的面容上,极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怔忪的松动?
那松动快得如同幻觉。
下一秒,他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解读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确认是否是笑意。
他没有斥责,也没有躲避。
他那只握着帝王之泪的手,甚至微微放低了一点高度,让那颗璀璨的宝石垂落到念念努力踮起脚尖刚好能勉强触碰到的高度。
念念的小手指终于如愿以偿地碰到了帝王之泪冰冷的表面!
“哇!凉凉的!”她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用软软的指腹好奇地、一下下地摸着那颗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稀世蓝钻,仿佛那只是她心爱的玩具。
沈烬就那样垂眸看着,看着自己的血脉,用最天真无邪的姿态,触碰着他权力的核心象征。
玻璃宫殿明亮的穹顶下,这一幕被无数个倒影忠实地记录着:绝望的母亲颈戴“心之泪”的囚徒标记,脚踝缠绕着钻石荆棘的枷锁;冷酷的父亲垂手,默许稚子把玩象征他无上权柄的“帝王之泪”;而那颗凝聚着自由渴望与血泪的“心之泪”,在母亲颈间幽幽闪烁,如同无声的泪痕。
林溪看着女儿纯真无邪的笑脸,看着沈烬那深不可测、晦暗不明的侧脸,再感受着颈间和脚踝传来的冰冷禁锢……巨大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
她的光芒,她的骨血,她所有的挣扎与希望,终究都只是……这座玻璃宫殿里,无声上演的囚徒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