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通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在惨淡的应急灯光下向前延伸,扭曲的阴影在锈蚀的管道和凝结的水珠间蠕动。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某种陈腐的甜腥味,飞船引擎低沉持续的嗡鸣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震得人骨髓都在发麻。
南烛背靠着冰冷粗糙的舱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的血腥味如同铁锈,被她一次次强行咽下。身体像一具被拆散又草草拼凑的破旧机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灼烧。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囚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但她的眼睛,那双属于末世指挥官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如同冰层下燃烧的幽暗火焰。警惕,冰冷,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审视,扫过通道的每一个转角,每一处管道缝隙,捕捉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指尖扣着那柄从狱卒手里夺来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支撑。
底层货舱-废弃区。
结构图上那个标注点,是她此刻唯一的目标。
脚下的金属地板传来细微但持续的震动。这艘飞舟的引擎状态……不太对劲。不是平稳航行的韵律,而是带着一种断续的、近乎痉挛的抖动,每一次剧烈的震颤都让整条通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这绝不是正常星际航行的状态。
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除了引擎的异响,通道深处似乎还传来隐约的、被压抑的撞击声,以及某种……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声音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厚重的屏障,但在她高度集中的感知里,却异常清晰。
南烛的眉头微微蹙起。废弃区……似乎并不像结构图上标注的那样“废弃”。
她贴着舱壁,动作无声无息,如同暗影般继续向前。通道开始向下倾斜,温度明显降低,空气也更加污浊。墙壁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剥落的隔热层,的线缆如同纠缠的蛇尸,闪烁着危险的幽蓝电火花。脚下的积水也越来越深,冰冷刺骨。
撞击声和低吼声越来越清晰。
转过一个几乎被巨大废弃管道堵死的拐角,前方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半敞开式的舱门。门上的电子锁早己失效,厚重的合金门板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撞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浓烈的腥臊味、排泄物的恶臭和浓重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如同实质的墙壁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这里就是地图上的“废弃货舱”。
南烛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冰冷的门板外侧,只露出一只眼睛,向内窥探。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这根本不是什么废弃货舱,而是一个巨大的、临时改造成的牢笼!
空间异常空旷,穹顶高耸,但光线极度昏暗,只有几盏残破的应急灯发出苟延残喘的微光。地面上污秽不堪,散落着断裂的锁链、破碎的食盆和一些难以辨认的、暗褐色的污渍。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暴戾的气息。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巨大的铁笼。
它们沿着舱壁排开,每一个都由手臂粗的合金栅栏构成,坚固得如同堡垒。但此刻,大部分笼子都空着,栅栏扭曲变形,有的甚至被从内部强行撕开巨大的豁口,断裂的金属茬口在昏暗光线下闪着狰狞的寒光。
显然,曾经关押在这里的“货物”,拥有极其可怕的力量。
而在货舱最中央,一个比其他笼子更小、但结构似乎更加特殊的合金笼子,吸引了南烛全部的注意力。
笼子里关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
他蜷缩在笼子冰冷的角落,像一头被拔去了爪牙、伤痕累累的困兽。身上穿着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囚服,出的皮肤布满新旧交叠的鞭痕、烙铁留下的焦黑印记以及大片大片的青紫淤伤。他的西肢被远比南烛之前所戴更粗重的镣铐锁住,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固定在笼子的合金地板上,绷得笔首,限制着他任何可能的活动范围。
少年低着头,凌乱纠结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他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强行压抑着什么的、濒临爆发的痛苦。每一次颤抖都伴随着锁链冰冷的摩擦声。
南烛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异常。
少年的手腕和小臂上,皮肤下似乎有某种活物在蠕动!不是血管,更像是……某种暗金色的、细密的鳞片?那些鳞片若隐若现,时而浮现,带来一种非人的质感,时而又隐没于皮肤之下,只留下淡淡的金色纹路。随着他身体的每一次颤抖,那些鳞片浮现的范围就扩大一分,颜色也更亮一分,仿佛某种被强行禁锢的力量正在体内疯狂冲突,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那低沉压抑、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正是从他的喉咙深处压抑地滚出来的。
就在这时,笼子外传来脚步声和粗鲁的呵斥。
“妈的,这小畜生今天怎么还没消停?喂了那么多‘镇魂散’都不管用?”一个穿着肮脏工装、满脸横肉的大汉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根顶端镶嵌着金属尖刺的短棍。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看守。
大汉走到笼子前,用短棍“哐当”一声狠狠砸在合金栅栏上,刺耳的噪音在空旷的货舱里回荡。
“吼——!”笼中的少年猛地抬起头!
凌乱的黑发下,一双眼睛骤然睁开!
南烛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冰冷的利爪攫住。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瞳孔是纯粹的金色,如同熔化的黄金,竖立着!里面燃烧着狂暴的、不加掩饰的、痛苦和一种足以撕裂一切的滔天恨意!被那目光扫过,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看什么看!找死!”大汉被那双金瞳看得心头莫名发毛,恼羞成怒,手中的短棍猛地捅进笼子的缝隙,狠狠戳向少年的肩膀!棍头的金属尖刺闪烁着残忍的寒光。
“呃啊——!”
短棍狠狠戳在少年肩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剧痛让少年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那双熔金般的竖瞳瞬间收缩到极致,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
“嗤啦!”
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刺耳声响,少年肩头被刺破的皮肤下,暗金色的鳞片如同被激怒的活物,瞬间暴涌而出!一片片细密、坚硬、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鳞片,覆盖了他整个肩头和手臂!那些鳞片边缘锐利,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妈的!又来了!”大汉咒骂着,眼中却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似乎就等着这一刻。他猛地缩回短棍,对着身后的看守吼道:“给老子加大剂量!看他能撑多久!”
另一个看守立刻拿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带着针头的金属注射器,里面装着一种粘稠的、散发着不祥幽绿色荧光的液体。他狞笑着,将注射器对准笼子缝隙,就要朝着少年身上扎去!
笼中的少年看着那逼近的针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覆盖着鳞片的手臂肌肉虬结,试图挣脱束缚。但沉重的镣铐和锁链将他死死困在原地,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锁链绷得更紧,在皮肤和鳞片上勒出更深的血痕。那双熔金的竖瞳里,除了狂暴的,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绝望——一种被囚禁、被折磨、被当成怪物对待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就在那闪烁着幽绿荧光的针头即将刺入少年皮肤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货舱压抑的空气!
一点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从门缝的阴影里激射而出!
速度快到极致!精准到毫厘!
“噗!”
金属注射器应声而碎!
粘稠的绿色液体喷溅而出,溅了那个持注射器的看守满头满脸!
“啊!我的眼睛!”看守发出凄厉的惨叫,捂着脸踉跄后退,那诡异的绿色液体似乎具有强烈的腐蚀性,接触到皮肤立刻冒起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
“谁?!”提棍的大汉和另一个看守瞬间汗毛倒竖,猛地转身,惊骇地看向货舱入口的方向,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门缝的阴影里,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南烛。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的脊背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孤傲的寒松。手中那柄染血的匕首斜斜指向地面,刃口反射着应急灯惨白的光,一滴粘稠的、属于之前狱卒的暗红色血液,正沿着冰冷的锋刃缓缓滑落,“啪嗒”一声,砸在污秽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血花。
她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万载寒冰,却蕴含着比笼中少年更甚的、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纯粹而冰冷的杀意。那目光扫过三个惊骇的看守,如同在看三具死物。
空气,仿佛凝固了。
货舱里只剩下那个被腐蚀液灼伤的看守凄厉的惨嚎,以及笼中少年骤然停止的咆哮,和他那双熔金竖瞳里瞬间爆发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光芒。
他死死盯着门口那个摇摇欲坠、却散发着致命威胁的身影。
南烛的目光,在扫过看守之后,最终落在了笼中少年的身上。她的视线在他手臂上覆盖的暗金鳞片和那双非人的熔金竖瞳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没有任何常人的惊惧或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审视。
如同在评估一件武器,一个……可能的变数。
她开口了,声音因为虚弱而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钢铁般的决断:
“想活命,”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那双燃烧着与惊疑的金瞳,“就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