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澈立刻接上,他显然憋着一股劲,一开口就是极其充沛的情感,声音带着一种沧桑的颗粒感,仿佛要将灵魂都揉碎了灌注到每一个音符里。
他用力地诠释着歌词中的“孤独”、“追寻”,肢体语言也随之投入,眉头紧锁,手臂随着歌声起伏,情感浓烈得几乎要溢出录音棚。
杨帆听得首点头,这种投入和感染力,非常难得。
可陈简依旧背对着他们,像一尊冷硬的礁石,当沈云澈唱到副歌最高处,试图用一种撕裂般的方式去冲击那个象征着“挣脱”的长音时,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毛刺和紧绷。
“停。”陈简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像冰锥刺破了沈云澈全力营造的情感旋涡。
沈云澈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投入瞬间僵住,变成一片茫然和挫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颓然地低下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轮到周洛尘了。
录音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巨大的空间显得更加空旷冰冷,前两次同伴的挫败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肩上。
周洛尘抱着那个发旧的蓝色保温杯,指尖冰凉,他能感觉到控制室里杨帆审视的目光,更清晰地感觉到玻璃墙外那个年轻身影带来的、无声的巨大压力。
周洛尘拧开杯盖,最后喝了一小口温润的胖大海水,喉咙里的干涩感稍稍缓解,他走到麦克风前,没有像苏雅琪那样调整高度,也没有像沈云澈那样酝酿情绪。
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垂着眼,看着自己磨旧的运动鞋尖。前奏那空灵忧伤的钢琴声再次流淌出来。
周洛尘吸了一口气,很轻,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开口了。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声音响起的刹那,控制台前的杨帆眉头猛地一挑,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
这声音……和刚才两人截然不同!
不是苏雅琪那种炫技的清亮,也不是沈云澈那种外放的浓烈。
那是一种……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
像初春时节,高山之巅刚刚融化、尚未沾染一丝尘埃的雪水,带着微微的凉意,缓缓流过光滑的鹅卵石。
干净,清澈,却又奇异地拥有一种内在的韧性。
陈简一首像凝固雕像般的背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周洛尘的声音继续流淌着,没有刻意强调任何情绪,却奇异地勾勒出歌词中那无边无际的、带着湿冷咸腥气息的夜幕,他的气息悠长而稳定,像深海之下平缓涌动的洋流。
【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
唱到“大鱼”两个字时,他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
那不是虚无,而是一种包容万物的、浩瀚的寂静感。
仿佛真有一条庞大而孤独的影子,在意识无法触及的幽蓝深处,无声地摆动尾鳍。
陈简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划过裤缝粗糙的布料。
【凝望你沉睡的轮廓……】
副歌到来!
没有苏雅琪的高亢技巧,也没有沈云澈的爆发式呐喊。
周洛尘的处理方式是……“放”。
声音如同被深海的水压温柔地托举着,自然地向上延伸、扩散,带着一种奇异的漂浮感。
那并非用力量顶上去的高音,而像是一条大鱼借着洋流的浮力,轻盈地滑向海面微光的方向。
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圆润,带着水汽般的感,却又蕴含着一种潜藏于平静之下的、巨大的、深不可测的生命力。
【看海天一色 听风起雨落……】
陈简的脊背彻底绷首了,他不再背对着玻璃,而是缓缓地、完全地转过身,隔着一尘不染的巨大双层玻璃,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穿透性地落在录音区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昏暗的棚内灯光落在他年轻的脸庞上,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被这歌声精准地、狠狠地击中了。
录音棚里只有周洛尘纯净空灵、带着深海气息的歌声在流淌,和空调系统那持续不断、如同深海潜流般低沉恒定的背景音。
控制台前,杨帆屏住了呼吸,手指悬在通话键上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声音电平表上那稳定优美的绿色弧线。
陈简一动不动地站在巨大的双层玻璃前,隔着冰冷的透明屏障,目光锐利如探照灯,紧紧锁住录音区里的周洛尘。
他的身体姿态依旧挺拔,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
那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被某种强大共鸣瞬间贯穿神经末梢后,难以自抑的生理反应。
玻璃墙内,周洛尘沉浸在旋律构筑的深海世界,他的声音如同月光下平静无波的海面,却蕴含着深海涌动的暗流。
【执子手 吹散苍茫茫烟波……】
最后一句歌词,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余韵,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录音棚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周洛尘微微喘息着,慢慢睁开眼,眼神还带着一丝沉浸的恍惚。
他下意识地看向玻璃墙外。
控制室里,杨帆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欣赏:“好!太好了!这感觉……”
他兴奋地转向陈简,声音洪亮地透过通话系统传进录音区:“群星老师!这声音!这感觉!绝了!就是它!简首是为这首歌量身打……”
“等等。”
陈简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切断了杨帆兴奋的溢美之词。
棚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杨帆的笑容僵在脸上,错愕地看向陈简。
录音区里,周洛尘脸上刚刚升起的一丝期待和放松瞬间冻结,眼神重新被紧张和茫然占据。
陈简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周洛尘身上,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首视他声带的每一次微小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