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初走了。
临走前,他把李祺一个人叫到静室,脸色复杂得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
“这些,你拿去。”
张宇初把一摞半人高的泛黄典籍,重重地墩在桌上,激起一片灰尘,
有《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的孤本,还有几册他自己的学医心得和手抄丹方。
“医者,仁心仁术。
心,你有了,但术,是水磨的功夫!
一味药、一个穴位,错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生死之别!”
他盯着李祺,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些书,你看,去记,去悟。
但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绝不可擅动!
你皇伯伯和娘娘信你,贫道……也姑且信你一次。
别让这份信任,变成催命的符咒!”
李祺郑重其事地接过,对着张宇初深深一揖:“师父放心,弟子省得。”
张宇初看着他那张小脸,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长叹一声,转身飘然而去。
背影萧索,步履匆匆,像是去寻访故友,又像是去……搬救兵。
老天师一走,紫金山上的“王”,就换了人。
李祺一头扎进了那堆医书里,活像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了满山遍野的肥羊。
他脑子里的蓝色光幕虽然没新功能,却让他整个人的思维清晰得吓人。
那些晦涩的古文、繁复的经络图,在别人看来是天书,在他眼里,却是一块块逻辑清晰的拼图。
“心主血脉,其华在面……肺主气,司呼吸……原来如此,
娘娘咳血,是心肺气血两虚,但根子在脾,脾土不生肺金,所以光治肺是没用的……”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时而锁眉,时而大悟。
朱标和朱棣来看过他一次,只见他被书海淹没,
双眼放光,嘴里叨念着“君臣佐使”、“阴阳五行”,吓得两人以为他走火入魔,练功练傻了。
“大哥,祺哥不会是疯了吧?”
朱棣躲在门口,小声嘀咕。
朱标也是一脸担忧:“祺弟为母后之事,心力交瘁,我们别扰他。”
他们不知道,李祺此刻非但没疯,反而爽得快要飞起来。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他现在有了脱胎换骨般的理解。
书要读,身体的修炼也没落下。
相反,他加大了训练强度。
每天天不亮,他就把朱标和朱棣从被窝里拖出来,迎着寒风站桩练拳。
晚上,三个人泡在张宇初留下的药方熬制的“三元淬体汤”里,被烫得龇牙咧嘴。
最恐怖的,是泡完之后。
“祺哥,饶命啊!
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被煮熟了,骨头都酥了,让我睡吧!”
朱棣趴在木桶边上,跟一条被抽了筋的死狗没什么两样。
李祺自己却“哗啦”一声从滚烫的药汤里站起来,古铜色的皮肤上热气蒸腾,
他擦了把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睡?睡什么睡!起来嗨!”
“药力刚刚渗入经脉,你们就躺着不动,那是浪费!是犯罪!”
他一把将朱棣从桶里拎了出来,又冲着另一边咬牙坚持的朱标喊道:
“标哥!起来!跟我打一套拳!”
“啊?!”
朱棣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朱标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祺弟,这……这刚泡完药浴,筋骨酸软,不宜妄动啊。”
“胡说!”
李祺小脸一板,开始了他的歪理邪说,“这叫‘趁热打铁’!药力就是铁水,拳法就是锤子!
不锤炼,怎么能变成神兵利器?
难道让它自己冷却,变成一坨废铁吗?”
他指着朱棣那开始有点小肚腩的腰,痛心疾首:“我跟你们讲,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动补!
现在不把药力化开,全变成肥肉堆在身上,以后怎么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朱标和朱棣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苦着脸,拖着酸软的身体,跟着李祺在月光下“嘿咻嘿咻”地打拳。
说也奇怪,刚开始两人感觉腿都抬不起来,
但一套拳打下来,大汗淋漓,那股泡完药浴的疲惫酸软,竟真的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舒畅。
“看见没?科学!”
李祺叉着腰,一脸得意。
朱标和朱棣看着他,眼神里除了疲惫,又多了一丝敬畏。
这样的日子,清苦,却也充实。
唯一能给这枯燥生活带来一抹亮色的,是时常上山的临安公主。
小公主每次来,都带着坤宁宫御膳房做的精致点心,眼巴巴地看着李祺,也不多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她比谁都清楚,李祺这么拼命,是为了谁。
这天,她又来了,小脸上带着愁容,嗓子也有些沙哑。
“祺哥哥,我母后今天又不肯吃饭了……”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李祺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一软,放下医书,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喏,给你的。”
“这是什么?”
临安好奇地接过来,打开瓶塞,一股混合着淡淡药草香和蜂蜜甜味的气息扑鼻而来。
“我叫它‘养颜润喉膏’。”
李祺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用山上的野百合、甘草还有好几味药草,配上最好的蜂蜜熬的。
你最近为你母后的事担心上火,嗓子都哑了。
每天挖一勺泡水喝,润喉又清火,还能让你一首都漂漂亮亮的。”
临安公主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捏着那个小瓷瓶,入手温润。
她低着头,用蚊子般的声音“嗯”了一声,
心里像是被灌满了蜜糖,甜丝丝的。
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李祺,只见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温柔的倒影。
临安的心,跳得飞快。
打发走了临安,李祺又重新投入到了医书的研究中。
夜深人静,油灯下,他正在翻看一本张宇初留下的,封面都己破损的《疑难杂症论》。
忽然,他的目光被其中一页的几行字给死死地吸住了。
那是一段关于一种罕见奇毒的描述:
“……其毒名曰‘牵机’,乃南唐后主李煜所创,毒入肝脾,初不觉,待毒发,
则心血亏败,咳血不止,西肢无力,状若劳疾,药石罔效……”
李祺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心血亏败!
咳血不止!
西肢无力!
这症状……这症状和马皇后的病情,何其相似!
难道……
一个无比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了他的脑海!
他一把抓起笔,颤抖着手,将马皇后所有的病情和张宇初留下的脉案,与书上的描述逐一对比。
越对比,他心越沉,手脚越是冰凉。
最后,他瘫坐在椅子上,额头上满是冷汗,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不对,这不是病!
这是中毒!
是一种极为隐秘,连张天师都未能察觉的慢性剧毒!
书上说,唯有一物可解,
乃是极北苦寒之地,雪山之巅,百年方开一朵的‘冰山雪莲’,其性至阳至刚,方能化解牵机之阴寒……
冰山雪莲?
这玩意儿,别说是在大明,就算是在他上辈子的世界,那也只存在于武侠小说里!
完了!
李祺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他废寝忘食,拼了命地学医,本以为看到了一丝希望,却没想到,推开门的瞬间,看到的,是更深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