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刮过鹰见峡西侧的高坡。
朱棣裹紧皮袄,脚踩冻土,他望着下方狭窄的谷道和远处连绵的雪峰:
“娘的,就这破地方?”
“老西!”李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展开那张随身携带、标记着无数符号的皮卷地图,
手指点在脚下这片坡地,
“破地方?老西,你仔细看!”
朱棣凑过去,常茂和徐辉祖也围了上来。
“此坡地前凸,俯瞰整条鹰见峡谷道,
吐蕃人若想绕行偷袭我后方粮队,这里是必经咽喉!”
李祺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清晰的线,
“再看背后,缓坡连接高地,水源就在三里外。
汤鼎要建的十二座烽燧,头一座,必须牢牢钉死在这里!
这地方,就是锁死吐蕃粮道的第一个门栓!”
“不止是烽燧。
徐帅要的,
是一座能扛住吐蕃骑兵冲击、能囤积粮草军械、能作为大军前出吐蕃跳板的——永固军堡!”
朱棣看着地图上李祺标出的几个点,又抬头望了望脚下这片荒芜的高坡,
胸中的憋闷瞬间被一股灼热的期待取代。
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掌心:
“好!钉死它!老子亲自督建!看哪个吐蕃崽子敢来撞!”
......
鹰见峡西坡变成了巨大的工地。
号子声、铁器碰撞声、沉重的夯土声,压过了高原的风啸。
汤鼎带来的三千老兵,构成了工地的骨架。
他们指挥着新招募的当地藏民和随军民夫,分工明确,动作麻利。
“灰!拌灰!手脚麻利点!”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工头扯着嗓子吼。
巨大的木槽旁,几个藏民汉子正奋力挥动铁锹,
将挖出的浅层白色粘土、筛过的河沙,
以及李祺命人,
从附近一处死火山遗迹运来的、碾磨成粉的暗红色火山灰,按特定比例混合。
“水!加温水!一点一点加!”
工头蹲下身,抓起一把搅拌中的灰褐色混合物,
用力一攥,混合物竟微微粘手成型,却不散开。
“对!就这黏糊劲儿!李参谋说的‘三合土’,成了!”
他兴奋地大喊,
“快!倒进地基沟里!”
旁边,一条数丈深、沿着坡势挖掘的巨大地基沟己经成形。
三合土浆被一桶桶倾倒进去,冒着丝丝白气,迅速填充着沟壑。
这混合了活性火山灰的三合土,其凝结速度和最终硬度,远非普通夯土可比。
不远处,几架巨大的器械发出
“吱呀——哐当!吱呀——哐当!”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几架经过李祺指点、由随军巧匠紧急改造的“翻车”。
原本用于农田灌溉的龙骨水车,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使命。
巨大的木质水斗被拆除,替换成沉重的方形石夯。
长长的翻车臂被加粗加固,末端牢牢绑着粗如儿臂的麻绳,
几十个精壮的汉子分成两拨,如同拔河般,
喊着号子,整齐地拉动绳索。
“嘿——哟!拉起来!”
领头的百户嘶声力竭。
“嘿——哟!砸下去!”
众人齐声应和。
随着号子,翻车臂被缓缓拉起,沉重的石夯被提升到最高点。
“放——!”
“轰!!!”
麻绳骤然松开,石夯带着下坠之势,
狠狠砸向刚刚倒入地基沟、尚未完全凝固的三合土浆上!
泥浆飞溅,被砸中的地方开始变得坚实。
“好!好力气!”
一个须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老藏民工匠多吉,
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喝彩。
他本是附近部族最好的石匠,被明军雇佣而来,
起初对汉人的筑城方法颇不以为然。
此刻亲眼见到这“翻车夯土”的威力和那神奇的“三合土”,
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纯粹的震撼和钦佩。
他主动拿起工具,招呼着身边的藏民同伴:
“快!去帮汉人兄弟填土!让那大石头砸得更结实些!”
军民协作的热潮在寒风中涌动。
藏民们熟悉地形,采石伐木效率极高;
明军士兵则负责最危险的开挖地基、操作重型器械和城防构筑。
汗水混合着冰霜,在每个人脸上凝结。
巨大的石条被喊着号子抬上地基,一层层垒砌。
城墙的轮廓,在三合土的浇筑和翻车石夯的反复捶打下,
如同从冻土中顽强生长的巨兽脊梁,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
夜色如墨,吞没了白日的喧嚣。
新建的城墙只完成了不到两人高,墙垛尚未完工,
着粗糙的夯土和三合土表面。
寒风在城墙上呜咽。
汤鼎按着刀柄,在尚未完工的城头上来回巡视,眼神锐利。
值夜的士兵们裹紧新发的厚实棉衣,
身旁放着燃烧着蜂窝煤的小蜂窝泥炉,身体站的笔首。
突然!
“呜——呜——呜——”
凄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毫无征兆地撕裂夜空,
从峡谷两侧的黑暗中同时响起!
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震得脚下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敌袭——!上城!准备战斗!”
汤鼎的咆哮声响彻沉寂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