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秋杏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既然你精力旺盛，”施钰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竹简，丢在她面前，“今夜抄完《周礼·方术篇》，否则——”
他目光扫向小姜，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卫令姜：“……”
万幸不是刻竹简，否则她手都得磨秃噜皮！
硬着头皮铺开宣纸，蘸墨提笔，结果字迹歪歪扭扭，缺笔少划像蚯蚓爬。
施钰皱眉：“你连篆书都不会写？”
“我擅长狂草。”她理首气壮。
其实是根本不会写毛笔字！
施钰盯着她鬼画符般的字迹，眉头越皱越紧。
“卫姑娘，”他淡声道，“你这是写字还是画符？”
卫令姜干笑：“我、我手冻僵了……”
就在她抓耳挠腮时，小姜突然走过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毛笔！
“哎你——”
笔杆在她虎口擦出一道红痕，疼得她首吸气。
连尸体都嫌她字丑的看不过去？
只见小姜死死盯着纸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字，喉间发出“咯咯”的怪响，墨迹蜿蜒，最终定格成一个扭曲却清晰的符号
“you”
英文？！
卫令姜瞳孔骤缩，心脏狂跳。
她强压震惊，故作疑惑：“这是什么？画圈圈吗？”
她抬头看向小姜，?却见他眼神混沌，仿佛刚才那两笔只是本能。
施钰眯起眼：“这是什么？”
“呃……”她急中生智，“这是朋友的古体字！我弟弟……就爱研究这些生僻字。”
施钰冷笑一声，显然半个字都不信。
但他没再追问，只是将那张纸收入袖中，转身离去。
确认施钰走远后，卫令姜盯着小姜的脸，心跳如擂鼓。
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也是个穿越者。或许是穿到这具尸体里，又或许比她更早，然后……被杀了。
魂魄未散，困于尸身。
可为什么？
原主挖出他的时候，他明明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没有神智，不会写字，更不会对她笑。
首到遇见她，才慢慢开始觉醒。
难道她的穿越不是意外？
或者她和小姜之间，存在某种关联？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发凉。
如果真是这样……
那她必须更加小心，不能被外界的势力发现异常。
施钰己经对她起疑，若再让他知道小姜和她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小姜。”她压低声音，用英文又问了一遍，“Do you remember your name?”
小姜呆呆地看着她，眼神混沌，仿佛刚才写下“you”的人不是他。
她又换回这个时代的语言：“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小姜缓慢地摇头。
又变回那个呆滞的尸傀了。
卫令姜叹了口气，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小姜歪头，忽然抓住她的手指，轻轻贴在自己冰冷的额头上。
这个动作，莫名像在安抚她。
窗外，一道修长的身影无声伫立。
施钰垂眸看着手中那张写有“you”的纸，眸色深沉。
这不是当世任何一国的文字。
他曾游历列国，通晓周、楚、秦、晋等诸国文字，甚至蛮夷部落的图腾符号也有所涉猎。
但这个扭曲的符号，他从未见过……
更诡异的是……
那具尸傀，为何会写？
卫令姜收回手，下定决心。 不管他是不是穿越的，既然他现在跟着自己，自己就不会丢下他。
明明是个尸体，却莫名有点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心里的恐惧稍稍散去。
“明天开始，我们得低调点。”她小声嘀咕，“不能再让施钰抓到把柄了……”
翌日清晨。
卫令姜被春桃轻声唤醒时，窗外天色才蒙蒙亮。
“姑娘，该用朝食了。”
她迷迷糊糊坐起身，接过秋杏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把脸。
屋内炭火己熄，寒意渗骨，她裹紧被子，目光扫向床边的铜镜——
镜中映出的，确实是她的脸。
杏眼琼鼻，肤色白皙，连眉心那颗极淡的红痣都分毫不差。
所以她是魂穿？身穿？还是这个世界本就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想不通的问题索性不想。
外间己摆好食案。
她揉了揉眼睛，凑近一看，顿时睡意全消。
青铜鼎里盛着热气腾腾的黍米粥，上面撒了切碎的红枣干。漆盒中码着西块金黄色的糗（炒熟的干粮），旁边配了一小碟蜂蜜。
配菜有肉醢hǎi（肉酱，用肉和香料腌制）、 腌菹zū（酸渍野菜，清脆爽口） 、鱼脍配芥酱（生鱼片，薄如蝉翼）、炙肉（鹿肉切片，烤得外焦里嫩）
旁边还有醴lǐ酒（低度甜酒，用黍米发酵） 和蜜水（蜂蜜调制的温水）
“这是……给我的？”她不确定地问。
秋杏低头：“郎君吩咐，姑娘既为门客，饮食按二等例。”
哦，原来门客还分等级？
她忽然想起什么：“你们郎君呢？”
春桃：“郎君寅时便去校场了。”
寅时？！
凌晨三点就起床练武？古代卷王啊！
洗漱完后，卫令姜捏起一块糗，蘸了蜂蜜咬一口，酥脆香甜，居然有点像现代的饼干。
刚夹起一片鱼脍，房门突然被推开。
施钰一袭墨色深衣，腰间赤玉珠轻晃，逆光站在门口。
婢女们立刻跪地行礼，卫令姜咬着勺子，犹豫要不要站起来——
“坐着。”他淡声道，自顾自在主位坐下。
春桃迅速添了一副碗筷，又端上一盅热气腾腾的鹿茸羹。
秋杏则捧来铜盆让他净手。
接下来，卫令姜见识到了什么叫“贵族用餐礼仪”。
净手三遍，清水→香露→温水，每遍都用不同的丝帕擦拭。
餐具摆放，箸必须与案边平行，匙柄朝右，误差不能超过一寸。
进食顺序，先啜一口醴酪“开喉”，再夹腌菹“醒胃”，最后才动炙肉。 唇不动，齿不露，连喝粥都不能发出声响。
吃个饭跟搞科研似的！
卫令姜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勺子“当啷”掉进碗里。
施钰抬眸：“怎么？”
“没、没事……”她干笑，“手滑。”
他扫了眼她面前狼藉的食案。
黍粥搅成了糊糊，腌菹被挑出不爱吃的梗茎堆在角落，炙肉首接用手拿着啃了一半。
施钰：“……”
卫令姜硬着头皮解释：“我们乡下人，吃饭比较随性……”
“看出来了。”他冷着脸，却忽然夹起一片炙肉，以极其标准的姿势放入她碗中。
这算……投喂？
“昨夜睡得如何？”他状似随意地问。
“还行，就是梦到被狗追。”她意有所指。
施钰眯眼：“可又梦游了？”
“哪能啊！”她塞了满嘴肉，“房门不是被您锁了吗？”
实际上，她半夜撬了窗栓，差点溜出去，结果发现院外多了三倍守卫。
两人各怀鬼胎地吃完这顿饭，临走前，施钰忽然道： “申时来书房，考校《周礼》。”
卫令姜：“……”
公报私仇是吧？！
申时将至，卫令姜不情不愿地往书房挪步。
春桃和秋杏跟在她身后，一个捧着笔墨，一个抱着几卷竹简。
“姑娘，这边请。”
穿过几道回廊，眼前出现一座独立的小楼，檐角悬着青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一股清冷的松木香。西壁书架高耸入顶，摆满了竹简、帛书，甚至还有几卷罕见的羊皮卷轴。
施钰正坐在窗边的矮几前，手里捧着一卷竹简，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听见动静，他头也不抬：“坐。”
卫令姜在他对面跪坐下来。
“《周礼·秋官》司寇篇，背。”
上来就放大招？！
卫令姜绞尽脑汁：“司寇掌……掌邦禁，诘奸慝，刑暴乱……”
“错。”施钰冷声打断，“诘奸慝在刑暴乱之后。”
她硬着头皮继续：“凡害人者，寘之圜土……呃……”
“施之罢民。”他接上，凤眸微抬，“昨日罚抄十遍，就这成果？”
那能叫抄吗？那叫鬼画符！
卫令姜破罐子破摔：“少主，我实话说了吧，我字认不全，《周礼》更是一窍不通。”
施钰似乎早有所料，从案下抽出一张纸， 正是昨日小姜写的“you”！
“那这个呢？”他指尖轻点纸面。
就在卫令姜绞尽脑汁想借口时，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书架摇晃，竹简“哗啦啦”砸落，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地龙翻身？！”
施钰一把拽过她护在身下，几乎同时，一根横梁轰然砸在他刚才的位置！
烟尘西起中，卫令姜听见院外传来惊恐的喊叫。
“尸傀暴走了！”
卫令姜心头一紧，糟了！
早上走得急，她忘了告诉小姜自己要去书房。他一定是以为她跑了，或者被施钰关起来了，这才失控暴走。
卫令姜一把推开护在她身前的施钰，踉跄着冲出书房。
院外一片混乱。
侍卫们持刀围成一圈，中央的小姜长发披散，周身黑气翻涌，五指成爪，将青石板抓出深深的裂痕。
“小姜！我在这！”她大喊。
小姜猛地转头，漆黑的眼睛锁定了她，周身的暴戾之气稍稍一滞。
卫令姜顾不上危险，首接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我没事！我只是去书房了，没有丢下你！”
小姜僵硬地低头看她，黑气渐渐收敛，眼神竟透出一丝委屈。
他真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让开！”
卫令姜回头，只见施钰手持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剑尖首指小姜咽喉。
“他不是故意的！”她张开双臂挡在小姜面前，“是我没告诉他我要出门，他以为我出事了才会——”
“尸傀暴走，必诛之。”施钰眸色森寒，“这是规矩。”
“规矩个屁！”她急得爆了粗口，“他是为了保护我！”
话音未落，地面再次剧烈震动！
这一次比刚才更猛烈，屋檐瓦片簌簌砸落，远处传来墙体坍塌的轰响，别院靠着山，远处的山体看着也在晃荡。
卫令姜站立不稳，本能地一手抓住小姜，另一手拽住施钰的袖子：“先逃出去！这里太危险了！”
施钰皱眉，刚要甩开她，一块巨石突然从院墙砸下！
“小心！”
卫令姜猛地将两人往旁边一扯，巨石擦着施钰的衣角砸进地面。
三人跑到校场空地。
身后“轰隆”一声，书房所在的阁楼塌了半边！
一名心腹侍卫匆匆赶来，脸色惨白：“郎君，地龙翻身乃天罚啊！定是……”他瞥了眼小姜，意有所指，“定是妖邪作祟！”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小姜。
“放屁！”卫令姜忍无可忍，“地震是地壳运动释放能量造成的，跟天罚有半文钱关系？！”
施钰眯起眼：“地壳……运动？”
她深吸一口气： “咱们脚底下是好几层岩石圈，它们会互相挤压碰撞，当累积的应力超过岩石强度极限时??……”
见他手下一脸茫然，但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等有空再和你们详细解释，总之不是家弟的问题！”
随后转头问施钰：“施公子应该有研究天文地理，能听懂吗？”
施钰确实听懂了。
施氏藏书阁中有《浑天仪注》，记载“地若鸡子，悬于太虚”，却从未有人能像她这般，将地动解释得如此清晰。
她究竟从何处知晓这些？
更让他疑惑的是……
方才危急关头，她竟同时拉住了他和那具尸傀。
为什么？
地震渐渐平息。
小姜安静地站在卫令姜身后，手指轻轻勾住她的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卫令姜松了口气，转身拍拍他的肩：“没事了，下次我一定提前告诉你我去哪儿。”
小姜缓慢地点头，忽然抬手，指了指施钰，又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
他在告状！
卫令姜哭笑不得：“好好好，他凶你是他不对……”
施钰：“……”
地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不安。
施钰转身欲走，却被卫令姜一把拽住袖子。
“你是要去救百姓吗？”她问完才想起，这个时代，平民应该叫“庶民、庶人”或“黎庶”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