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入职第一天的茶水
九月的阳光终于有了些凉意，透过“盛达贸易公司”的百叶窗，在办公桌前投下斑驳的光影。陈林穿着新买的、还算合身的衬衫，坐在格子间里，手指紧张地抠着椅子扶手。这是他毕业后找到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虽然只是个行政助理，薪水不高，但他格外珍惜。
入职培训草草了事，带他熟悉环境的是部门里的老员工张姐，一个化着精致妆容、说话语速很快的女人。“小陈啊，跟你说，咱们部门李经理，人挺好的，就是讲究个‘规矩’，你以后做事上点心。” 张姐领着他走到经理办公室门口，“喏，这就是李经理办公室，每天早上，你得过来把茶泡好。”
“泡……泡茶？”陈林愣了一下，他以为行政助理的工作是处理文件、打印资料，没想到还有泡茶的任务。
“怎么了？不会啊？”张姐挑了挑眉，“也简单，李经理喝龙井，水温不能太高，85度左右，第一遍洗茶，第二遍才喝。记住了啊，别弄错了。” 她说完，又压低声音，“这是规矩，以前的助理都这么干。”
陈林点点头，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应了下来。他走进茶水间，找到龙井茶叶，又研究了半天饮水机上的温度调节，总算泡好了一杯看起来还不错的茶。他端着茶杯，敲了敲经理办公室的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陈林推门进去，李经理正对着电脑屏幕看文件，头也没抬。他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在经理桌角，轻声说：“李经理，您的茶。”
李经理“嗯”了一声，依旧没抬头。陈林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等着指示，尴尬地站了几秒钟，才悄悄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的格子间，他刚坐下，就听见隔壁工位的两个同事在小声议论。
“看见没？新来的那个应届生，刚才给李经理端茶，手都在抖。”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低声说。
“嗨，正常，新人嘛，都这样。” 另一个女生撇了撇嘴，“不过看他那老实样，估计也‘不会来事’。你看他刚才，把茶杯放那么远，李经理伸手都够不着，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就是，”男生附和道，“上次王助理给经理端茶，都是递到手里，还顺便问了句‘经理，今天要不要加枸杞’。你再看这小子，跟个木头似的。”
陈林的耳朵嗡嗡作响，他没想到，只是端一杯茶，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他想起张姐说的“规矩”，想起面试时面试官说的“职场规则”，原来这些“规矩”不仅仅是工作内容，更是一种他还没学会的“生存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陈林努力想做好“规矩”内的事。他每天提前到公司，把李经理的茶杯擦得锃亮，泡茶的水温控制得恰到好处，还特意买了本《茶艺入门》来看。但他发现，仅仅做好这些还不够。
有一次，部门聚餐，席间李经理讲了个笑话，虽然不好笑，其他同事都笑得前仰后合，只有陈林没反应过来，等他想笑的时候，笑声己经过去了，显得格外突兀。旁边的张姐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低声说：“小陈，机灵点。”
还有一次，李经理让他去买咖啡，特意交代要某家特定品牌的，而且要加两份糖。陈林买回来后，李经理喝了一口，皱着眉说：“怎么这么甜？” 陈林愣了一下：“您说加两份糖……” 李经理没再说话，但脸色明显不好看。后来张姐告诉他：“傻小子，经理说加两份，你就真加两份啊？他就是随口一说，你得看着点，差不多就行，哪能这么实在？”
陈林越来越困惑。他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演员，在一个陌生的舞台上，努力模仿着别人的动作，却总是不得要领。他不明白，为什么简单的事情要变得如此复杂，为什么说真话、办实事会被看作“不会来事”，为什么“眼力见”比工作能力更重要。
在老家，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简单，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祖父常说：“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 可在这里，他感觉自己的“真心”好像换不来“真心”，反而成了别人眼中的“傻”。
一天下午，陈林去水房打水，听见张姐和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在里面说话。
“张姐，你说那小陈，是不是有点太死板了？” 男生问。
“可不是嘛，”张姐叹了口气，“让他帮我交个话费，都得跟我要发票，说‘按规定办事’。我又不是报销，要什么发票？真是一点灵活性都没有。”
“李经理好像也不太待见他，”男生压低声音，“上次他做的报表，数据没错，但格式跟以前不一样，李经理就说他‘不按规矩来’，让他重做了。”
陈林端着水杯，站在水房门口，进退两难。他听着里面的议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他想起自己熬夜核对数据，确保每一个数字都准确无误，只是因为换了一种更清晰的排版方式，就被否定了。原来，在这里，“规矩”比“正确”更重要，“形式”比“内容”更关键。
他默默地退了回去，没有进去打水。回到座位上，他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第一次感到如此疲惫。这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内心深处——他好像一首在努力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却发现自己离曾经坚持的“正确”越来越远。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室里的灯亮了起来，映着每个人脸上或疲惫或麻木的表情。陈林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冷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打了个寒噤。
他不知道这样的“规矩”还要学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只是觉得，这座钢筋森林里的阴影，越来越浓了，浓得让他快要看不见当初从山坳里带来的那束光。而耳边同事们那句“这小子一看就不会来事”，像一根细针，反复刺着他心里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