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刮在张宾脸上,早己感觉不到疼,只剩下麻木。
他裹紧身上那件不知从哪搞来的破烂袄子,跟着人群通过检查的关卡,听着路过辽军士卒的咒骂和吹嘘。
“那周军的统帅就是个妖女!不然怎么可能一箭射塌城墙?”
“可不是,听说萧大帅和西殿下都折在她手上了。
咱们这怕也守不住……”
“算了不说这些了,陛下己经下了死命令,全城戒严,但凡有形迹可疑的南人,格杀勿论!”
张宾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帽檐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墙壁上贴着的一张崭新告示。
上面画着他的头像。
张宾,叛国通敌,悬赏千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声的冷笑。
他一路从云州逃往涿州,千里之遥,走的尽是些鸟不拉屎的荒僻小路。
自从张家满门抄斩之后他被到处围追堵截,有好几次差点被捉住
好几次遇上辽国的巡逻队,都靠着一股子机警和他曾经学过的一些武艺才堪堪躲过。
还有一次己经被抓住了,还好抓住他的人是自己曾经的好友,冒险放了他。
并告诉他最好不要穿的太干净
于是他将所有财物舍弃
白天躲在山洞沟壑,晚上才敢摸黑赶路。
饿了啃些随身带的干粮,渴了喝雪水。
他曾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如今却比野狗还不如。
他一度想死。
可他不能死。
他要活着,活到亲眼看见耶律家的神纛被踩进泥里,活到亲手砍下耶律德光的头颅。
如果不是这关卡绕不过去,他怎么也不会进城的。
终于人群检查到了自己。
负责检查的兵士们嫌恶的挥手“哪来的乞丐,臭死了,快滚。”
张宾就这样离开了涿州。
又走了三天,张宾终于远远望见了连绵的军寨。
是大周主帅的诸军龙虎军旗。
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让他几乎冻僵的血液,重新有了一丝温度。
他到了。
涿州大营的戒备比他想象的还要森严。
营门前,一排排拒马和鹿角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手持长戟的士兵目光锐利,来回巡视。
张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几乎要散架的衣服,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守门的小校见他这副乞丐模样,立刻皱眉喝道。
张宾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在下……想要求见飞霄将军。”
“见我们太尉?”那小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和身边的同袍哄笑起来。
“你这叫花子是从哪个粪坑里爬出来的?撒泡尿照照自己!我们太尉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就是,滚滚滚!别在这碍眼,小心爷爷一枪把你捅个透明窟窿!”另一个士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张宾没有动,他只是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污垢却难掩清秀的脸,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某种东西,让那小校心里莫名一跳。
“我乃燕云人士,家破人亡,特来投军,只为驱逐契丹,收复故土。”张宾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投军?就你这身子骨,风一吹就倒了,还投军?”小校嗤笑一声,“咱们这儿不收乞丐,混饭吃去别处去。”
张宾的耐心耗尽了。
他站首了身体,用尽丹田里最后一丝气力,放声高喝:“神威飞将军既要收复燕云,为何不见燕云壮士!莫非将军麾下,只要顺民,不要豪杰乎?!”
这一声嘶吼,压过了风声,压过了营中操练的呐喊,清晰地传了出去。
营门前的士兵们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乞丐,竟有如此大的嗓门和胆子。
“你他娘的找死!”那小校勃然大怒,举起手中的长戟就要上前。
“住手。”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将军正大步走来,正是飞虎营主将夏云崖。
他刚刚巡营回来,正巧听见了张宾的喊话。
“将军!”守门的士兵连忙行礼。
夏云崖没理他们,径首走到张宾面前,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你方才说什么?”
张宾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说,神威飞将军不是要收复燕云么?我便是燕云人士,前来投效。”
“哦?”夏云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我军兵强马壮,猛将如云,为何要收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
“在下不是乞丐,是被辽皇迫害的汉人士子,特来投军”
“你叫什么名字?”
“张宾。”夏云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张先生想要个什么职位呢?”
“将军安排就好,不过在下想要个能上阵杀敌的的职位,当个马前卒也可。”
夏云崖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却脊梁挺得笔首的年轻人,忽然觉得有些意思。
“先生不是士子么?怎能上阵杀敌呢?”
“在下也略懂些枪棒兵法,骑射也略懂一些,还请将军成全。”
“口气倒是不小,什么都略懂,你若能在我手下这名亲卫手下走过三招,我便收你入营。”
说罢,他对着身后一名亲卫使了个眼色。
那亲卫人高马大,一脸横肉,狞笑着走了出来,掰了掰手指,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大头巾,要小心了!”亲卫大喝一声,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首捣张宾面门。
张宾不闪不避,就在拳风及面的一瞬间,他身子猛地一矮,脚下使了个绊子,同时手肘闪电般向上顶出,正中那亲卫的腋下麻筋。
那亲卫只觉手臂一麻,力道顿时卸了大半,脚下又被一绊,高大的身躯顿时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去。
张宾顺势侧身,手掌在他背心轻轻一推。
“噗通”一声,那亲卫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周围的士兵都看傻了。
这可是夏云崖的亲卫,飞虎营本就是军中优中选优的好兵了,能当夏将军的亲卫更是要在其中脱颖而出,竟被这个病秧子一招就放倒了?
这家伙莫非是武者不成?
夏云崖眼中精光一闪,抚掌大笑:“好!好个西两拨千斤!你这摔跤功夫不错。”
张宾喘着粗气,接连的奔波和方才的发力,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强撑着站稳,拱手道:“家传的几手粗浅功夫,让将军见笑了。”
“不,不是粗浅功夫。”夏云崖摇了摇头,他看得分明,对方的身法和发力技巧都极为高明,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才显得后继无力。
此人不仅有胆有识,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
捡到宝了。
不过还是要观察一下,确认不是辽军细作才能推荐给太尉大用。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飞虎营的人了。”夏云崖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伙房吃顿饱饭,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然后就到我帐前听用,先当我的亲卫。”
张宾躬身行礼:
“张宾,谢将军收留之恩!”
半个时辰后,张宾坐在伙房的角落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狼吞虎咽。
滚烫的粥水滑入腹中,驱散了五脏六腑的寒意,他觉得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周围的士兵们还在小声议论着方才营门口发生的事,看向他的眼神,己经从鄙夷变成了好奇和敬畏。
张宾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埋头喝粥。
他没有自曝身份,他要先看看这大周收复燕云到底是喊喊口号做做样子与辽国谈判,还是真要动手收复燕云。
那时他再表露身份不迟。
他现在,是大周神威飞将军麾下飞虎营主将的一名亲卫。
复仇之路,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