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里，每一次挣扎都耗尽力气。尖锐的耳鸣、身体的剧痛、刺骨的寒冷交织成一张网，将她紧紧缠绕。
“咳…咳咳…呕——！”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和呕吐声，如同穿透水面的惊雷，猛地将陆瑾从混沌中炸醒！
她倏地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下，首先看到的是王秀兰惊恐万状的脸，以及炕沿边一个豁了口的瓦盆。瓦盆里，陆强正趴在炕沿，对着盆子剧烈地呕吐着，瘦小的身体痉挛般颤抖，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强子！强子你怎么了？！别吓妈啊！”王秀兰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想扶住儿子，却又不敢碰。
陆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黄芩汤有问题？剂量过大？过敏？她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虚弱的身体和身上的伤，眼前一黑，但她强撑着扑到炕沿。
“让开！”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秀兰下意识地让开位置。陆瑾凑近瓦盆，浓重的酸腐气味扑鼻而来。她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呕吐物——
浑浊的黄色胃液里，夹杂着少量未消化的糊糊状食物残渣。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其中纠缠、蠕动、扭曲着的……数十条长短不一、如同粗壮蚯蚓般的乳白色线状虫体！有些还在微微蠕动，有些则己僵首不动。
蛔虫！大量的蛔虫！
陆瑾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紧接着是巨大的狂喜！不是黄芩中毒！是驱虫反应！黄芩汤强大的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的功效，不仅压制了肺部感染，其苦寒药性更对肠道寄生虫环境产生了剧烈冲击，加上陆强之前极度虚弱，虫体受到刺激，引发了这次剧烈的呕吐排虫！
“妈！别怕！是好事！”陆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哥肚子里的虫子被药打下来了！吐出来就好了！”
王秀兰看着盆里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虫子，又看看陆瑾笃定的脸，半信半疑，但脸上的惊恐总算褪去了一些。
陆强吐得几乎脱力，软软地瘫倒在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比之前清亮了许多！他茫然地看着盆里的东西，又看看陆瑾，虚弱地问：“妹…那…那是什么…”
“虫子，害你发烧肚子疼的坏东西。”陆瑾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解释，轻轻拍着他的背，“吐出来就好了，以后哥就能吃胖点，有力气了。”
陆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虚弱，但眉宇间那层笼罩多日的痛苦阴霾似乎真的消散了不少。他呼吸虽然还有些快，但那种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和细密的湿罗音，明显减弱甚至消失了！肺部感染得到了有效控制！
“小瑾…真的…真的好了？”王秀兰看着儿子明显好转的脸色和呼吸，再看向陆瑾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信赖。
“嗯。”陆瑾点点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王秀兰手忙脚乱地清理污物，给陆强喂了点温水，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第一场生死战，赢了！
————
身体的疲惫和伤痛需要时间恢复，但陆瑾的大脑却片刻不停。陆强的排虫给她敲响了警钟，也带来了巨大的灵感验证。南瓜籽驱虫，理论完全可行！小石头那块“糖”的威力，更是让她看到了儿童市场的巨大潜力。
趁着王秀兰照顾陆强、赵金花暂时消停（估计在心疼她的南瓜籽或者琢磨什么坏主意）的间隙，陆瑾挣扎着爬起来，开始她的“秘密工程”。
原料：
1. 南瓜籽：小石头清洗干净、晾晒了大半天的成果。虽然还有些潮气，但勉强能用。需要去壳取仁。
2. 糖：这是关键粘合剂和掩盖苦味的“糖衣炮弹”。家里唯一的糖源是那小块土冰糖和一点点黑乎乎的红糖。数量稀少，极其珍贵！
3. 辅料：甘草粉（增加风味、微甜、调和）、干薄荷碎（清新口气、掩盖异味、微弱的驱虫辅助作用）。
工具：一个缺口的粗陶碗，一根光滑的鹅卵石（当捣杵），一把豁口的菜刀（用来小心地拍开南瓜籽壳）。
过程极其艰难。虚弱的身体让每一次抬手都异常费力。她用菜刀小心地将南瓜籽拍开裂缝，再用指甲一点点剥出里面青绿色的仁。手指很快被坚硬的壳边缘磨得生疼。剥出的南瓜籽仁放在粗陶碗里，用鹅卵石耐心地捣碎、研磨。这不是精细的粉末，更像是粗糙的碎粒和糊状物的混合体，散发着一股生涩的青草味。
她将捣好的南瓜籽糊分成两份。一份加入少量甘草粉和薄荷碎，另一份作为对照。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刮下那小块土冰糖的碎屑，以及一点点红糖，分别加入两份南瓜籽糊中。
难题来了：如何让糖和粗糙的南瓜籽糊均匀混合，并凝固成可以入口的“糖丸”？
没有模具，没有加热融化的条件，也没有淀粉之类的赋形剂。
陆瑾盯着碗里粘稠粗糙的混合物，眉头紧锁。她尝试用手捏成小球，但混合物太散，根本不成型，而且生南瓜籽的涩味和土腥味在加入糖后并未被完全掩盖，反而形成一种古怪的味道。
失败。
她毫不气馁，如同在实验室面对失败的实验数据。目光扫过灶台，落在王秀兰煮甘草水剩下的、一点点粘稠的甘草汁上。
甘草汁！它本身有一定粘性，而且自带甜味和香气！
她立刻取来那点珍贵的甘草汁，小心地滴入其中一份混合物中，然后用鹅卵石继续研磨、搅拌。粘稠的甘草汁如同天然的粘合剂，将粗糙的南瓜籽碎粒和糖屑包裹、粘合在一起，同时浓郁的甘草甜香也有效地压住了生涩味。
她再次尝试用手捏。这一次，混合物虽然依旧不够光滑，但勉强能捏成一个个指甲盖大小、不规则的深绿色小团子了！虽然卖相极差，但至少能成型了！薄荷的清凉气息混合着甘草的甜香，闻起来也舒服了许多。
陆瑾拿起一颗“试验品一号”（只加糖和甘草汁），放入口中。粗糙的颗粒感在舌尖摩擦，生南瓜籽特有的青涩味依然存在，但在甘草的甜味和薄荷的清凉感调和下，变得可以忍受，甚至有种奇特的“药草糖”感觉。咽下去后，嘴里留下淡淡的甘草回甘。
她又拿起一颗“试验品二号”（加了甘草粉和薄荷碎的），味道和口感明显更好！甘草粉增加了甜度和粉质感，薄荷碎带来了更强烈的清凉感，进一步掩盖了生涩味。
成了！虽然简陋粗糙，但核心功效（南瓜籽驱虫成分）和可入口性（糖、甘草、薄荷调和）己经初步实现！
她将几颗成型的“驱虫糖丸”小心地用干净的油纸包好，贴身藏起。剩下的边角料也没浪费，自己吃了一小点补充体力，又捏了一颗最小的，准备给小石头——这是兑现承诺，也是关键的“临床试验”和“活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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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小石头像做贼一样，偷偷溜到陆家破屋的后窗下，小脸上还带着白天挨打的委屈和一丝期待。
“小瑾姐…”他压低声音，怯生生地呼唤。
陆瑾推开一条窗缝，将那颗用油纸包着的、最小的深绿色糖丸递了出去，声音同样压得很低：“给，你的糖。别让人看见，偷偷吃。”
小石头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一把抓过糖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怕它飞了。他用力点头，连话都顾不上说，转身就猫着腰跑开了，身影迅速消失在昏黄的暮色里。
陆瑾关上窗缝，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体的疲惫如同大山般压来，但她的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
第一颗“驱虫糖丸”，己经投向了市场。
风，就要起了。
而暗流，也必然随之涌动。赵金花那异常的安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