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崭新的、顶端带着粉色橡皮擦的黄色铅笔,静静地躺在小丸子沾着泪痕和一点泥土的掌心里。在清晨明亮得有些晃眼的阳光下,笔杆上模糊的卡通图案和“HB”的字样清晰可见,笔芯闪烁着乌黑的光泽,像一颗小小的、沉默的星辰。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小丸子圆圆的、还蓄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掌心的铅笔,小嘴微张着,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呼吸。那张哭得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上,惊愕、茫然、难以置信,最后全部凝固成一种巨大的、近乎呆滞的空白。
樱友藏爷爷也愣住了,苍老的眼睛看看苏洛洛,又看看小丸子手里的铅笔,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周围的嗡嗡声似乎都低了下去。几个好奇张望的孩子也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那支小小的铅笔上。
“嘀铃铃铃——!”
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铃声猛地撕破了这短暂的寂静!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空气里!
是预备铃!进考场的铃声!
“快!快进考场了!” 一个老师模样的人站在校门口,用力拍着手,大声催促着树荫下还在磨蹭的孩子们。
凝固的时空瞬间被打破!
“啊!” 小丸子像是被这铃声烫到,猛地一个激灵!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紧了掌心里那支救命的铅笔!小小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指关节都泛了白!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得格外清澈的圆眼睛,此刻爆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混合着巨大感激和劫后余生般狂喜的光芒,首首地射向苏洛洛!那目光太亮,太纯粹,仿佛要把苏洛洛整个人都点燃!
“谢谢——!!!” 一声带着浓重哭腔和破音的尖利呼喊,从小丸子喉咙里爆发出来!她甚至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也顾不上散落一地的书本,像只被惊飞的、终于找到了归巢方向的小鸟,攥着那支铅笔,转身就朝着敞开的校门猛冲过去!
小小的身影带着一阵风,红色的裙摆翻飞,书包带子在她身后甩动。她跑得那么快,那么急,仿佛身后有怪兽在追赶,又仿佛前方有整个世界在等待。
“等等!小丸子!你的书!” 友藏爷爷在身后焦急地喊了一声。
但小丸子充耳不闻,小小的身影己经汇入了涌向教学楼的人流,瞬间消失在门口。
友藏爷爷无奈地摇摇头,弯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书本和文具。他动作很慢,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
苏洛洛依旧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刚才递出铅笔时、笔杆那微凉的触感。小丸子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那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穿透的目光,像烙印一样烫在心底。那句带着哭腔的、破音的“谢谢——”,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缓缓地站起身。阳光透过巨大的樱花树叶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米色的旧裙子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唉…” 友藏爷爷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抱在怀里,也慢慢站起身。他看着苏洛洛,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却有些复杂的笑容,声音低沉而缓慢,“那孩子…真是…多亏你了。”
苏洛洛垂下眼帘,避开了老人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又涩又胀。
帮助…通过考试…
这就是所谓的“帮助”吗?一支铅笔?
视野中央,那行冰冷的副本提示依旧悬浮着:
【任务:帮助樱桃子(小丸子)通过期末考试。】
【时限:今日。】
任务…完成了吗?她不知道。她只是递出了一支铅笔。
友藏爷爷没有再多说什么,抱着小丸子散落的书本,慢慢地踱到樱花树荫下一条供家长等候的长木椅旁,坐了下来。他将书本小心地放在身边,然后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佝偻着背,目光安静地投向教学楼的方向,像一座沉默的、守护的礁石。
苏洛洛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可心底却一片冰凉的空茫。任务没有完成的提示,也没有消失的迹象。她该做什么?在这里等?等到考试结束?
她最终也默默地走到长椅的另一端,离友藏爷爷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木椅有些凉意透过薄薄的裙子传递上来。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水泥地面上爬行的一只小蚂蚁上。
时间,在阳光和蝉鸣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校园里彻底安静下来。之前的喧闹和紧张仿佛被那扇关上的教学楼大门彻底隔绝。只有风吹过巨大樱花树叶时发出的、连绵不绝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几声时断时续的、带着夏日燥热的蝉鸣。
“知了——知了——”
那单调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节奏,敲打着耳膜。
苏洛洛的意识在这片安宁的、带着植物清香的树荫下,开始变得模糊。身体深处那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如同涨潮的海水,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淹没了她。昨晚失控的崩溃,清晨的奔波,还有那根紧绷的心弦…都在此刻松懈下来。
眼皮越来越重。
视野中那行冰冷的副本提示,在晃动的树影和蝉鸣的背景音里,似乎也微微扭曲、模糊起来。
【任务:帮助樱桃子(小丸子)通过期末考试…】
【时限:今日…】
帮助…通过…考试…
小丸子攥着铅笔冲进考场的背影…那双灼热的、充满感激的眼睛…
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缓缓地、沉甸甸地向下飘落…
就在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叮铃铃铃——!!!”
一阵比预备铃更加洪亮、更加急促、带着一种终结意味的铃声,如同惊雷般在安静的校园上空猛然炸响!
考试结束的铃声!
苏洛洛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猛地从昏沉的边缘惊醒过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结束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教学楼。
几乎是铃声落下的瞬间,那扇沉重的大门被猛地从里面推开!一股压抑己久的人声浪潮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倾泻而出!
“哇——考完了——!”
“终于解放啦!”
“好难啊!最后一题我肯定错了!”
“我好像全做出来了!”
无数穿着深蓝水手服和百褶裙的小小身影,像一群终于挣脱了牢笼的小兽,尖叫着、欢呼着、抱怨着、推搡着,从教学楼里蜂拥而出!瞬间将安静的校园填满!巨大的声浪混合着释放的兴奋和考后的疲惫,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树荫下的长椅旁,原本安静等待的家长们也纷纷站起身,脸上带着期待或担忧,目光在涌出的人流中急切地搜寻着自家孩子的身影。
苏洛洛也猛地站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急切地在那些欢腾跳跃、面容模糊的小小身影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圆滚滚的身影。
在哪里?小丸子呢?
涌出的人流如同奔腾的溪水,喧闹嘈杂。一张张兴奋或沮丧的小脸在眼前快速闪过。
没有。
没有那个总是带着点迷糊神情的圆脸。
没有那标志性的、厚厚的刘海。
没有红色的连衣裙…
一股莫名的焦躁攫住了苏洛洛。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
“樱姐姐——!!!”
一个清脆得几乎破音、充满了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的呼喊,如同利箭般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精准地刺入苏洛洛的耳膜!
苏洛洛猛地循声望去!
在涌动的人流边缘,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像颗小炮弹一样,朝着她所在的长椅方向猛冲过来!
是小丸子!
她跑得飞快,小脸红扑扑的,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圆圆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落入了两颗小太阳!那张小脸上洋溢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的、纯粹到极致的喜悦!仿佛刚刚征服了珠穆朗玛峰,又像是中了一亿日元的彩票!
她手里高高地举着一样东西——不是书包,而是一张折起来的、印着蓝色格子的纸!那是她的考卷!
“樱姐姐!樱姐姐!” 小丸子一边跑,一边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考卷,声音因为奔跑和兴奋而有些变调,“我…我好像…全都做出来了!全都做出来了啊——!!!”
她像一阵红色的旋风,带着一股热浪和巨大的冲击力,猛地冲到苏洛洛面前!因为跑得太急,她甚至刹不住车,小小的身体带着惯性,一头就撞进了苏洛洛的怀里!
“砰!”
一股不算重的力量撞在苏洛洛身上,带着孩子特有的热度和汗味。苏洛洛被撞得微微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怀里这个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小小身体。
小丸子却完全顾不上这些!她死死抓着苏洛洛腰侧的裙子布料,仰起那张因为极度兴奋而涨得通红的小脸,圆眼睛里闪烁着狂喜的光芒,气喘吁吁地、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铅笔!你的铅笔!它…它一定是有魔法的!我…我握着它的时候!脑袋…脑袋突然就变得好清楚!那些题目…那些题目好像都会了!全都做出来了!一个都没空!哇——!!!”
她激动得又蹦又跳,攥着考卷的小手用力挥舞着,卷起的纸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一面胜利的小旗帜。那喜悦是如此强烈,如此具有感染力,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点燃了!
友藏爷爷也走了过来,看着激动得忘乎所以的小孙女,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苏洛洛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因为一支普通铅笔而激动到语无伦次、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的小女孩。她的小身体因为兴奋还在微微颤抖,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的手臂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有些茫然、有些无措的脸。
魔法?
不。那只是一支普通的铅笔。
但此刻,小丸子那纯粹的、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喜悦,像一股汹涌的暖流,毫无防备地、狠狠撞进了苏洛洛冰冷而空茫的心口!
一种奇异的、陌生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
视野中央,那行冰冷的副本提示,在苏洛洛被这巨大喜悦冲击得心神摇曳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阳的薄冰,无声无息地——彻底消融了。
【任务完成。】
【副本《樱桃小丸子的期末考试》结束。】
【结算中…】
【副本《樱桃小丸子的暑假》加载中…】
新的提示一闪而过。
但苏洛洛己经无暇去看。
她的全部感官,都被怀里这个激动得又哭又笑、紧紧抱着她、仿佛她是救世主般的小小身体所占据。
阳光炽烈,蝉鸣聒噪。
小丸子挥舞考卷的欢呼声还在耳边回荡。
而苏洛洛僵硬地站在那里,手臂被小丸子滚烫的小手抓着,指尖微微颤抖。
心底那片冰冷的废墟之上,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滚烫的火种。